时代的春风似乎还未完全吹散计划经济的坚冰,一股来自市场的凛冽寒流,却已猝不及防地席卷了红星厂。
最初是销售科反馈回来的零星消息。几个往年固定来提货的老客户,在签下一年度的订货合同时,开始犹豫、推诿,甚至直接削减了订单量。
“王科长,不是我们不信红星厂的产品,实在是……现在下面乡镇社队企业自己搞的小农机具,便宜啊!”一位来自东北的老客户搓着手,面露难色。
“咱们厂的cA10b变速箱壳体,质量是没得说,可价格也比新冒出来的那几家小厂高出一大截,人家那边……还能赊账。”销售科长在厂务会上汇报时,额头沁着汗珠。
坏消息接踵而至。以往由省机械局统购统销的几种主要产品,计划调拨单上的数字也开始大幅缩水。理由是“部分地区库存积压”,“需根据市场需求调整计划”。
起初,厂里并未太过紧张,毕竟“计划”这根主心骨还在。生产依旧按照调整后的、略显保守的计划进行着。但很快,残酷的现实给了所有人一记闷棍。
仓库保管员老周第一个拉响了警报。他慌慌张张地跑到生产科,声音都变了调:“科长!不行了!一号库、二号库都快堆满了!往年这时候,库里都是空的等着发货,现在……现在出的没有进的多啊!”
主管生产的副厂长带着人亲自去仓库查看。推开沉重的库房门,一股混合着金属、机油和尘土的气味扑面而来。眼前的情景让所有人心头一沉:以往空旷的库区,如今被各种型号的齿轮箱、变速箱壳体、农机配件堆得满满当当,几乎看不到墙壁。产品包装箱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像给这些曾经的“皇帝女儿”蒙上了一层衰败的阴影。只有狭窄的通道,显示着偶尔还有零星的发货。
“滞销”这两个沉重的大字,如同无形的枷锁,骤然套在了红星厂的脖子上。
财务科的报表更是触目惊心。由于大量产品积压在仓库,无法转化为销售收入,而原材料采购、工人工资、设备折旧等各项成本依旧每天发生,厂里的流动资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减少,回款周期越来越长,应收账款堆积如山。
银行信贷员来的次数明显增多,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语气从之前的支持变成了委婉的催收和风险提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绪,开始在全厂蔓延。
“听说仓库都堆满了,卖不出去了!”
“这个月的工资还能按时发吗?”
“咱们厂……会不会像有些厂子一样,发不出工资,停工停产啊?”
车间里,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忧心忡忡地低声议论着,机器的轰鸣声似乎也掩盖不住那份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之前因为推行新管理办法而被激发出来的生产热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产量虽然还在,但那种为目标而奋斗的劲头,明显松懈了不少。生产出来的产品,如果不能变成钱,干得再多、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厂领导层的会议一次比一次频繁,气氛一次比一次凝重。烟灰缸总是很快就堆满了烟蒂。
“必须想办法开拓市场!销售科的人都给我派出去!跑断腿也得把产品卖出去!”厂长拍着桌子,声音带着焦灼。
“光靠销售科跑也不行!咱们的产品,几十年都是这个样,价格又没优势,怎么跟那些灵活的乡镇企业争?”有人悲观地反驳。
“要不……咱们也降价?”
“降价?成本摆在那里,降价就是亏本!亏本的买卖能做多久?”
争论不休,却难以找到立竿见影的解决办法。习惯了在计划指令下安稳生产的红星厂,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市场经济”那只看不见的手所带来的无情挤压。温暖的厂房,似乎也抵挡不住这股从外部渗透进来的寒意。
刘莉坐在会议室里,听着各方面的汇报和争论,眉头紧锁。她看着窗外堆积如山的库存产品,又看了看手中那份显示资金链日趋紧张的报告,心中充满了紧迫感。技术和管理上的内部革新,刚刚让厂子焕发出一线生机,却遭遇了外部环境的巨变。这第一次来自市场的冲击,来得如此凶猛,让这个庞大的国营老厂,有些措手不及。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真正开始。红星厂这艘大船,必须尽快找到新的航向,否则,很可能在这第一波风浪中,就面临搁浅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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