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手腕上跳动的蓝色数字,像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71小时……48小时……24小时……
我像被钉在实验台上的青蛙,感受着身体内部的变化。
心悸越来越频繁,皮肤下的蠕动感加剧,有时甚至能看到皮下的血管凸起、搏动,仿佛有另一个心跳在同步。
我开始出现幻听,耳边总有胎儿监护仪那种尖锐的“嘀嘀”声,还有女人压抑的哭泣。
倒计时进入最后12小时,我发起了高烧,意识模糊。
朦胧中,我看到老屋的墙壁上浮现出扭曲的数据流,如同血管网络,最终汇聚成一个胎儿的心跳波形图,心率稳定在200。
最后1小时,我挣扎着爬到院子里,躺在冰冷的泥地上,仰望星空。
手腕上的数字变成00:00:00。
蓝光骤然大亮,刺痛我的眼睛。
光芒散去,数字消失了。
我感觉到一个冰冷的、无形的存在,彻底融入了我的身体,占据了每一寸空间。
我睁开眼,眼神空洞。
耳边响起一个重叠的声音,混合着婴儿的啼哭和女人的哀泣:
“载体同步完成。协议‘共生’……开始。”
时间,变成了有形的东西,刻在我的手腕上,一秒一秒地,冷酷地跳动着。我不再看日出日落,不再计算饥饱冷暖,所有的感知都聚焦在那串不断减少的蓝色数字上。
71:59:59……71:59:58……
像一个等待执行注射死刑的死囚,眼睁睁看着行刑时间逼近。最初的恐惧和绝望过后,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我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挣扎,只是静静地待在老屋里,像一个被遗忘的标本,感受着“它”在我体内进行的、无声的改造。
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诡异。心脏毫无征兆的狂跳(tachycardia)成了家常便饭,每一次发作都让我眼前发黑,几乎窒息。皮肤下的那种蠕动感不再细微,变得清晰而频繁,有时我甚至能肉眼看到自己手臂或腹部的皮肤下,有东西像细小的蛇一样缓缓拱动,顶起一道道短暂的凸起,然后又平复下去。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我开始能感觉到……另一个心跳。不是我自己胸腔里的那个,而是更微弱、更急促、仿佛来自我身体深处、某个不该存在心跳的地方,与我的心跳声重叠、竞赛。
我的感官也开始错乱。耳边总是萦绕着那种胎儿监护仪发出的、单调而尖锐的“嘀……嘀……”声,无论我如何捂住耳朵,声音都直接响在脑髓里。有时,“嘀嘀”声会变成持续的长鸣,就像监护仪报警时的声音,刺得我头痛欲裂。更深夜里,我还能听到一个女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哀婉而绝望,仿佛就在我枕边。
倒计时进入最后24小时。我开始发高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我看着手腕上那串已经变成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数字(23:15:08),感受着身体里那个“异物”的躁动。模糊时,眼前会出现各种恐怖的幻象。
有一次,我瘫在墙角,看到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无数条扭曲的、散发着幽蓝色微光的线条,像电路板上的印刷线路,又像活体的血管网络。这些“数据血管”不断蔓延、交织,最终在墙壁中央汇聚、勾勒出一个巨大的、不断跳动的——胎儿心率波形图!绿色的曲线稳定地、高高地悬浮在200次\/分的峰值,像一个冰冷的嘲讽。
12:00:00……06:00:00……03:00:00……
时间所剩无几。高烧吞噬了我的体力,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呼吸微弱。身体内部的“那个东西”似乎越来越活跃,蠕动感几乎变成了持续的、细微的抽搐。另一个心跳声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几乎要压过我本身的心跳。
01:00:00……
最后一个小时代。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或许是最后残存的、属于“陈默”的意志。我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爬出了老屋的门,爬到了冰冷的院子里。
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稀疏的寒星,散发着冷漠的光。泥土冰冷而潮湿,贴着我的脸颊。我仰面躺在泥地上,像一具等待埋葬的尸体,静静地望着那片深邃的、虚无的夜空。
手腕上,红色的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00:05:00……00:04:59……
00:01:00……
00:00:10……
00:00:03……
00:00:02……
00:00:01……
00:00:00。
当最后一个数字归零的瞬间——
刻在我手腕内侧的那串数字,猛地爆发出极其刺眼的、令人无法直视的蓝色强光!那光芒如此强烈,仿佛一颗小型的蓝色太阳在我手腕上炸开,瞬间吞噬了我的视觉,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纯粹的、灼热的蓝!
剧痛!不是来自手腕,而是来自全身每一个细胞!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针,同时刺入我的骨髓,注入某种不属于我的、冰冷的物质!
光芒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视觉慢慢恢复。我第一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皮肤光滑如初。那串如同诅咒般的倒计时数字,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我知道,它来了。完成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充斥了我的全身。不是疼痛,不是舒适,而是一种……彻底的“占据感”。一个冰冷的、沉重的、无形的“存在”,像水银泻地一样,彻底渗透、融合、占据了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空间,每一个细胞。我感觉到“我”的存在正在被挤压,被覆盖,被吞噬。我的意识像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我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倒映着天上冷漠的星辰。我的身体,不再完全属于我自己。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我已经变得混沌一片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是一个重叠的、扭曲的、非人的声音。既有一个婴儿尖锐的、充满怨毒的啼哭,又夹杂着一个女人哀婉的、无尽悲伤的哭泣,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混合着电流的杂音,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合成音效:
“载体同步率100%。生理信号稳定。协议‘共生’……启动。”
声音落下,我最后一点属于“陈默”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数据幽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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