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靠山屯,仿佛被冻瓷实了。屋檐下挂着一尺多长的冰溜子,呼气成霜,落在破旧的棉帽檐上,很快结上一层白沫。土地冻得比石头还硬,一脚踩下去,只有个浅白的印子。在这种天气里,挣工分成了对所有社员体力和意志的双重考验。
沈星澜背着新捡的一捆柴火从后山下来,路过生产队大院时,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一些村民的议论。
她本不欲多事,但目光扫过院门口那块斑驳的木牌——“靠山屯生产大队知青点”,脚步微微一顿。
知青点。这是这个时代特有的产物,一群从城市来到农村的年轻人。在原主模糊的记忆里,这些知青和村民们似乎总有些格格不入。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混在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中间,冷眼旁观。
院子里,对峙的双方情绪激动。
一方是记分员赵老蔫,一个干瘦黝黑的老农,裹着件光板老羊皮袄,手里拿着工分本,满脸的不耐烦和固执:“周知青!俺跟你说多少遍了!你这活儿干的就是不行!刨那粪堆,就得刨到底,见着热乎气儿才行!你瞅瞅你刨那地方,就刮了层皮!这能算满工分?八个工分顶天了!”
他对面,站着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脸色冻得发青的年轻男人,正是南方来的知青周文彬。
他穿着件看起来就不甚保暖的蓝色棉猴,脖子缩着,双手不断搓着,试图解释,带着浓重的南方口音:“赵同志,不是我不尽力!这天气太冷了,粪堆冻得像铁疙瘩一样,一镐下去只能砸个白点……我、我手都震裂了……”
他旁边,一个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穿着军绿色棉袄的知青孙卫东站了出来,他情绪激动,声音洪亮:“赵老蔫!你这就是故意刁难我们知青!文彬同志已经尽最大努力了!这鬼天气,谁干活不受影响?凭什么就给八个工分?我们要公平对待!”
另一个女知青李红梅也在一旁,她围着一条红围巾,脸蛋冻得通红,显得比较务实,拉着孙卫东的胳膊劝道:“卫东,你少说两句……”
她又对赵老蔫说:“赵叔,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周文彬他身子弱,确实不适应……”
赵老蔫把脖子一梗,唾沫星子喷老远:“通融?咋通融?工分就是按活儿算的!干多少活儿,拿多少工分,天经地义!他身子弱?身子弱就别干这活儿啊!队里又不是没轻省活儿,可他干得了吗?”
沈星澜静静听着,目光从几人身上扫过。
周文彬,典型的文弱书生,不适应北方的严寒和重体力劳动,带着一种与现实格格不入的委屈和无力感。
孙卫东,充满理想主义和斗争热情,但方式简单直接,容易激化矛盾。
李红梅,更务实,试图调和,但人微言轻。
赵老蔫,代表了老派农民的死板和认死理,在他看来,工分就是命根子,容不得半点含糊。
周围的村民也议论纷纷:
“这周知青是挺可怜,南边来的,不经冻。”
“可怜啥?干啥活儿不得下力气?挣工分哪有轻松的?”
“孙知青火气是大,不过赵老蔫有时候是太较真……”
“知青娃子们也不容易啊,大老远从城里跑来。”
沈星澜心中了然。在这个靠工分换取口粮和微薄收入的年代,工分的评定直接关系到生存质量。
她按照自己的习惯进行了整理分类。
冬天的活儿,按照辛苦程度,大致可分几等:
最累最脏的(满工分10分难拿)
刨粪积肥:将冻得硬邦邦的牲畜粪堆刨开,准备开春施肥。一镐下去,虎口震裂,粪渣崩一脸,是体力和意志的双重折磨。
水利工程\/河道清淤:顶着寒风,清理冻土和冰块,是重体力活中的重体力活。
上山拉大柴:用爬犁从深山里拉取粗大的木材,用于集体或公社建设,路途遥远,危险辛苦。
中等辛苦(通常能拿8-9分):
捡粪:背着筐在村里、路上捡拾牲畜粪便,算工分,但天寒地冻,粪便也少。
铡草:为牲口铡草料,虽然室内,但枯燥费力,粉尘大。
一些特定的公社基建:如修路、挖渠(非核心段)。
相对轻省(工分较低,6-8分,多为照顾性岗位):
饲养员:照顾队里的牲口,虽然也要起夜添料,但多在室内,相对稳定。
看场院\/仓库:防盗防火,责任大,但体力消耗小。
帮助队部写写算算:需要文化,但机会稀少。
参加公社组织的学习、文艺宣传队:工分不多,但能避开室外重活,是很多知青向往的。
而公社在这个时节,除了抓生产,最主要的活动就是组织社员学习毛主席着作,开忆苦思甜大会,或者排练文艺节目,准备春节前后的宣传演出。
这些活动通常也记工分,虽然不高,但对周文彬这样的文化知青来说,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只是名额有限,竞争激烈。
眼看孙卫东和赵老蔫越吵越凶,脸都快贴到一起了,李红梅急得直跺脚。
就在这时,村支书李建国沉着脸从大队部走了出来:“吵什么吵!大冷天的都不嫌冻得慌!像什么样子!”
他一来,场面顿时安静了不少。李建国先是瞪了赵老蔫一眼:“老蔫,好好说话!”
然后又看向周文彬和孙卫东,“周知青,孙知青,工分的事,队里有规矩。周知青今天活儿确实没干到位,八个工分不算亏待。这样,明天公社宣传队要人写标语,周知青你字好,去帮一天忙,给你记七个工分,也算轻省活儿。孙知青,你有力气是好事,但要用对地方,别动不动就上纲上线!”
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又给了个台阶。周文彬闻言,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感激,连忙点头。
孙卫东虽然还有些不服气,但被李红梅拉着,也只能闷哼一声。
风波暂时平息,人群渐渐散去。
沈星澜也背起柴捆,默默离开。
她注意到,周文彬在离开时,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队部墙上斑驳的标语,那眼神里,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未被磨灭的、对文字工作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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