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上海,夜幕降临得格外缓慢。晚上七点多,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晚霞的余晖。碧华刚结束一天的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这间位于浦东老小区的小屋,虽然简陋,但被碧华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在夏日的晚风中轻轻摇曳。
今天餐厅的生意特别好,碧华站了整整十个小时。她脱下工作服,换上舒适的居家服——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质连衣裙。连衣裙的袖口已经有些起球,但穿在身上柔软透气。这是母亲生前给她做的,她一直舍不得扔。
王强还在送水站加班,屋里静悄悄的。碧华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窗边休息。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想起今天餐厅里来了一对老夫妻,老先生细心地给妻子夹菜,那个温馨的画面让她不由得想起了父母。
给爸打个电话吧。碧华心想。自从母亲去世后,她每周都会在这个时间给父亲打电话。父亲总说一个人在家冷清,有女儿说说话就好。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父亲略显沙哑的声音:碧华儿,下班了?
嗯,爸你吃饭了吗?碧华习惯性地问道。她想象着父亲此刻应该正坐在老屋的堂屋里,看着那台老式电视机。
吃了吃了。父亲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欲言又止,碧华,有件事要跟你说...
碧华的心突然提了起来:什么事?爸你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父亲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我登记结婚了。
电话这头,碧华愣住了。她握着话筒的手开始发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窗外的晚霞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夜色悄然降临。
碧华?你在听吗?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碧华:“我在听,爸我还有事先不说了。”猛地挂断电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她瘫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不住地颤抖。
晚上八点多,王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他今天送了几十桶水,工装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这个憨厚的汉子一进门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屋里没开灯,静得可怕。
碧华?王强摸索着打开灯,看见碧华蜷缩在墙角,眼睛红肿,脸上还挂着泪痕。
碧华你怎么了?王强慌了神,扔下工作包冲过去,你说话啊,别只顾着哭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碧华抬起泪眼,声音哽咽:爸...爸他登记结婚了...
王强一时没反应过来:结婚?和谁结婚?
还能和谁!碧华的声音带着哭腔,才半年啊!妈走了才半年!连一年的时间都撑不下去吗?
王强这才明白过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笨拙地拍着妻子的背:也许...也许是爸太孤单了...
孤单?碧华猛地抬起头,眼泪止不住地流,妈在世时为他吃了多少苦?省吃俭用一辈子,连件新衣服都舍不得买。现在倒好,才半年就...
她说不下去了,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生前的模样: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手上布满老茧,却永远带着温柔的笑容。母亲临终前还惦记着父亲没人照顾,可现在...
王强看着妻子伤心的样子,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这个平时能扛起三桶水的汉子,此刻却显得手足无措。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别哭了,我看着心疼...
窗外,夜色渐深。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像一条流动的光河,与屋内的悲伤形成鲜明对比。
这一夜,碧华辗转难眠。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床做饭,然后去地里干活。父亲在镇上打工,每个月才回来一次。母亲一个人撑起整个家,还要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
她记得有一次母亲生病发烧,还坚持去上班,结果晕倒在地上。是邻居发现后把她背回来的。可父亲回来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
最让碧华心痛的是,母亲临终前还在为父亲着想。那时母亲已经瘦得皮包骨头,却还强撑着给父亲织毛衣,说:天冷了,你爸那件旧毛衣不暖和了...
妈,你太傻了...碧华把脸埋在枕头里,泪水浸湿了枕巾。
王强轻轻搂住她:别想了,睡吧。
我睡不着。碧华坐起身,打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王强,你说妈这一辈子值吗?省吃俭用,亏待自己,结果呢?
王强叹了口气:老一辈的人不都这样吗?咱们现在说这些也没用。
可我替妈不值啊!碧华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我不是不让爸再找,可是至少等一年啊!这样急着结婚,让别人怎么说?说妈才走半年,爸就等不及了?
夜色深沉,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这个不眠之夜,碧华想起了太多往事。
第二天清晨,碧华早早醒来。眼睛因为哭过而肿得厉害,她用冷毛巾敷了敷,还是遮不住憔悴。
王强心疼地看着她:今天请个假吧,在家休息一天。
不用。碧华摇摇头,开始准备早餐。她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显得心事重重。
早餐很简单:稀饭、咸菜和昨天剩下的馒头。碧华没什么胃口,只是机械地吃着。王强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看她沉默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上班的路上,碧华一直沉默不语。清晨的上海已经开始喧嚣,上班族们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奔忙。碧华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格外孤独。
到了餐厅,小雨一眼就看出她不对劲:华姐,你眼睛怎么肿了?没事吧?
没事,昨晚没睡好。碧华勉强笑了笑,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但今天她总是心不在焉,好几次算错账,上错菜。连客人都看出了她的异常:服务员,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谢谢关心。碧华强打精神,但心里的结始终解不开。
中午休息时,碧华独自坐在餐厅后门的小院里。这里种着几株月季花,在夏日的阳光下开得正艳。她想起母亲最喜欢月季,老家的院子里就种了一大片。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老板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雅的旗袍,显得格外温婉。
碧华慌忙起身:老板娘,我...
坐吧。老板娘在她身边坐下,听说你父亲再婚了?
碧华惊讶地看着她。
王强早上给我打电话,说你心情不好,让我多关照一下。老板娘温和地笑着,我父亲在我母亲去世三年后也再婚了,当时我也很难接受。
碧华低下头:我只是替母亲不值...
我懂。老板娘轻轻拍拍她的手,但你要明白,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你父亲才五十多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
碧华沉默不语。
你知道吗?老板娘继续说,我父亲再婚后,反而经常提起我母亲。他说,正是因为有了新的陪伴,才能更平静地怀念过去。
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月季花轻轻摇曳。碧华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碧华,要是以后你爸找个伴,你别拦着。只要人家真心对他好就行。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但这次不再是委屈,而是释然。
晚上下班回家,碧华主动给父亲回了电话。电话接通时,父亲的声音带着忐忑:碧华儿,你...你不生爸的气吧?
碧华深吸一口气,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似乎松了口气,语气轻快了些:是你李阿姨,隔壁村的。人很实在,丈夫前年去世了,有个女儿已经出嫁了。
碧华静静地听着。
她...她做饭的味道有点像你妈。父亲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我恍惚觉得,是你妈回来了...
这话让碧华的心猛地一痛。她突然明白了父亲的孤独——那个充满母亲气息的家,每个角落都是回忆,反而更让人难以承受。
爸,我理解。碧华轻声说,只要李阿姨对你好就行。
挂断电话后,碧华对王强说:等我们有时间了回趟老家吧,见见那个李阿姨,我不是很放心。如果她是真心对爸好,我没意见,就怕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王强惊讶地看着她:你想通了?
碧华望向窗外上海的夜景,轻声道:妈希望我们都好好的。既然这是爸的选择,我们应该祝福。
夜色中,这个坚强的女人终于学会了释怀。成长,有时候就是在痛苦中学会理解,在泪水中学会包容。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梦里,母亲站在月季花丛中,对她温柔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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