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将尽,气息奄奄,京城的雪却毫无停歇之意,一场紧跟着一场,将紫禁城的层叠殿宇、朱红宫墙与蜿蜒廊庑,皆装点得一片粉妆玉砌,琉璃世界,却也平添了数分深入骨髓的孤寂与寒意。
坤宁宫内的地龙即便烧得再旺,炭盆日夜不息,那蒸腾的热气似乎也永远无法驱散李晩妤心底那份因长达数月、望眼欲穿的漫长等待而悄然滋生的、冰封般的寒意与空洞。
北疆的战报依旧隔三差五地传来,却早已不复初期的势如破竹,更多的是令人焦灼的胶着战况、日渐严峻、足以冻裂钢铁的酷寒,以及那隐藏在官方辞令之下、不断攀升的伤亡数字。
刘谨中箭受伤的消息,如同一个无法摆脱的冰冷梦魇,始终沉沉地萦绕在李晩妤的心头,挥之不去。
即便后续所有的战报都一再强调“陛下伤势稳定,已无大碍,圣体康健”,她那颗高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的心,却再也无法安然落下,仿佛一直随着那远方的烽火飘摇不定。
她开始食不知味,对着满桌御膳难以下咽;夜晚更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即便勉强入睡,也极易被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惊醒。
人眼见着迅速清减了下去,原本合体端庄的皇后常服,如今穿在身上,腰身处竟显出了几分不该有的空荡与落寞,衬得她身形愈发纤细单薄,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走。
唯有在每日督促教导刘琛学业,或是按制接见内外命妇、处理繁杂宫务时,她才会强迫自己敛起所有私人情绪,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维持着母仪天下所必需的端庄、从容与威仪,不露丝毫破绽。
她开始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地前往宫中那座香火鼎盛的佛堂,摒退左右,独自跪在冰冷的蒲团之上,指尖一遍遍捻动着光滑的紫檀木佛珠,在缭绕升腾、带着宁神香气的袅袅青烟中,闭上双眼,为他虔诚祈福。
她本性并非笃信神佛之人,但在此刻,这成了她唯一能做的、可以稍稍寄托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忧惧与心神的方式。她低声向着那泥塑金身的神像祈求,祈求漫天神佛,各方菩萨,能够保佑她的夫君,大衍的皇帝,平安无恙,早日归来。
她甚至在心里默默许愿,愿意以自己的寿数为代价,折损自己的福报,只求他能避开所有明枪暗箭,安然回到她和孩子身边——只要他平安,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这日,又是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过后,天色终于难得地放晴,久违的冬日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皑皑白雪之上,反射出刺目而冰冷的光芒。
李晩妤披着一件厚厚的、毛色纯白的狐裘,在贴身宫女的搀扶下,登上坤宁宫院内那座最高的亭台,极目远眺,视线贪婪地试图穿透眼前重重叠叠、望不到尽头的宫墙殿宇,越过那想象中的千山万水,最终落在那遥远得不知在何方的北地,渴望能望见那个让她数月来魂牵梦萦、寝食难安的身影。
庭中那几株她亲手照料、亦是刘谨偶尔会驻足赞赏的红梅,此刻正在晶莹白雪的极致映衬下,傲然绽放,花朵灼灼夺目,艳烈得如同泼洒的鲜血,又似燃烧的火焰,那过于浓烈的红色,竟刺痛了她酸涩的眼眸,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
“娘娘,此处风大寒重,您身子才刚好些,还是回屋暖暖吧。”贴身宫女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和苍白的侧脸,忍不住再次轻声劝道,语气充满了担忧。
李晩妤却恍若未闻,只是怔怔地、失神地望着那在寒风中微微颤抖、却倔强挺立的红梅,仿佛在与它们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
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他临走前……说过……待今冬红梅再开时……无论如何……都会回来……” 这话,不知是在说给宫女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更像是一个支撑着她不倒下的、脆弱的信念。
话音未落,一阵极其急促、有力,并且带着某种不同寻常韵律的马蹄声,如同战场之上催促进攻的密集战鼓,由远及近,以一种不容忽视、甚至带着几分嚣张的气势,踏碎了宫城数月来的死寂与压抑!
那马蹄声,不同于往日传递战报信使的单纯迅疾,更裹挟着一种属于胜利者的、凯旋而归的磅礴气势,目标明确,直奔皇宫正门而来!
李晩妤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如同被重锤击中般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她那单薄的胸膛里蹦出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身前冰冷的汉白玉栏杆,指甲因过度用力而深深掐入坚硬的石质之中,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她却浑然不觉疼痛。
“是……是陛下!是陛下的王旗!陛下凯旋归来了!”
宫门外,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侍卫或是太监,率先爆发出了一声因极度激动而变调的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紫禁城!刹那间,这座压抑、沉寂了数月的皇城,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生命力,巨大的喧哗、难以抑制的喜悦与如释重负的哭泣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角落!
李晩妤只觉得浑身的血液“轰”的一下全部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瘫软下去。
她猛地伸手,紧紧抓住身旁宫女因同样激动而颤抖的手臂,借此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随即,她也顾不得什么皇后凤仪、什么端庄体统,猛地提起那厚重的宫装裙摆,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鸟儿,跌跌撞撞地、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坤宁宫外、向着那马蹄声传来的方向,不顾一切地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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