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归来当夜,李晩妤便毫无预兆地发起了高热,来势汹汹。
起初,她只是觉得浑身酸软乏力,头脑昏沉如同灌了铅,以为是麟德殿内炭火熏灼、酒气蒸腾,加之出来时又被凛冽寒风一激,感染了寻常风寒,并未十分在意,只想着喝些热水,好好睡一觉便能缓解。
然而到了夜半时分,寒意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从骨髓深处透出,即便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蜷缩在厚重的锦被里,也止不住地浑身战栗,齿关咯咯作响。
紧接着,那蚀骨的寒意又骤然被一股从脏腑升腾起的灼热火浪取代,烧得她双颊绯红如霞,唇瓣干裂起皮,口干舌燥得如同行走在沙漠,意识也在炽热与冰寒的交织中渐渐模糊、混沌起来,只剩下本能的难受呻吟。
守夜的云舒察觉帐内动静不对,小心掀开帷幔一角,探手一摸她滚烫得吓人的额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规矩,连滚带爬地冲出内室,去禀报王爷。
刘谨本就眠浅,尤其在李晩妤身边,对她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极为敏感。闻讯,他猛地睁开眼,眸中睡意瞬间被凌厉取代,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仅着寝衣便疾步如风地来到床前。
跳跃的烛光下,李晩妤如同离水的鱼儿,痛苦地蜷缩在层层锦被中,那张平日清丽绝伦的小脸此刻烧得通红,秀气的眉头紧紧拧成一个结,长睫不安地颤动,呼吸急促而灼热,干燥的唇瓣微微开合,发出细弱破碎、听不真切的呓语。
“晩晩?”他俯下身,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抚上她的额头,那烫手的温度让他心脏骤然紧缩,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周身散发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伺候的?!”他猛地转头,厉声喝问向闻讯赶来、跪伏在地瑟瑟发抖的一众丫鬟仆妇,声音如同冰刃,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丫鬟们吓得体如筛糠,语无伦次地请罪。刘谨不耐至极,猛地一挥手打断,那力道带起一阵冷风,他朝着门外怒吼,声音震得梁柱似乎都在作响:“传太医!立刻!把太医院当值的全都给本王叫来!若迟了片刻,提头来见!”
整个锦熙堂瞬间被彻底惊醒,灯火通明,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太医署令几乎是被人连拖带拽、一路飞奔而来,连官帽都跑歪了,气喘吁吁地也顾不上歇息,立刻跪在床前为王妃诊脉。
刘谨就如同一尊煞神,直接站在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死死盯着太医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那无声的威压让经验丰富的老太医也冷汗涔涔,手指都有些发抖。
“回、回禀王爷,”太医战战兢兢地收回手,伏地道,“王妃娘娘乃是感染风寒,邪热炽盛,内侵肺卫,加之……或许白日里受了些惊吓,忧思郁结于心,未能及时疏解,以致外邪引动内火,病情来得急猛凶险。臣、臣这就开方,先以石膏、犀角等猛药急下退热,控制病情,待热势稍退,再以温和之剂徐徐图之,调理根本。”
“惊惧忧思?郁结于心?”刘谨精准地捕捉到这几个词,眼神锐利如刀,再次扫过床上因高热而昏沉不安的人儿,是因为宫宴上那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的刁难和那些令人作呕的目光吗?
还是……因为他平日的强势让她始终无法真正开怀?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夹杂着尖锐的心疼和一丝罕见的懊恼,如同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冷得掉冰渣:“用最好的药,不惜任何代价!若是夫人有半点差池,太医院上下,都给本王等着!”
药很快按方煎好,浓黑粘稠的汤汁盛在白玉碗中,散发着浓烈的苦涩气味。云舒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想要上前喂药,却被刘谨一把接过。
他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坐到床边,动作略显生疏却异常坚定地将李晩妤软绵绵的身子半抱起来,让她虚软无力地靠在自己坚实温热的胸膛上。
她烧得意识模糊,本能地抗拒着唇边陌生的苦涩气息,秀眉蹙得更紧,嘴唇紧紧抿着,不肯张开。
“晩晩,听话,把药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刘谨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诱哄意味,但固定着她下颌的手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小心地将温热的药匙抵在她干裂的唇缝间,耐心地、一点点地试图撬开她的齿关。
李晩妤在昏沉中无力地挣扎了一下,终究抵不过那坚定的力量,被迫吞咽下苦涩的药汁。
那味道让她恶心反胃,偶尔呛咳起来,黑色的药汁便顺着嘴角蜿蜒流下,弄脏了她白皙的脖颈和雪白的中衣。
刘谨见状,立刻放下药碗,或是用自己微砺的指腹,或是拿起一旁温热的湿绢帕,极其耐心而又细致地为她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得与他平日杀伐决断的冷硬形象判若两人。
喂完药,他又亲自去铜盆边,用温水浸湿了干净的软帕,拧得半干,仔细地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他就这样守在床边,一遍遍地更换着她额上已然温热的帕子,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那不正常的高温,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的力量渡给她,驱散那可恶的热度。
他的眉头始终紧紧锁着,如同磐石,一夜未曾舒展。
这一夜,锦熙堂内无人安眠。李晩妤在高热与寒战的反复折磨中痛苦挣扎,时而含糊地呓语着听不清的词语,时而陷入昏睡,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
刘谨便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喂水、换帕子、探体温,几乎未曾合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却依旧亮得惊人,紧紧锁在床上的人儿身上。
他看着这具平日里在他怀中婉转承欢、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娇躯,心中那股偏执到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前所未有地膨胀、叫嚣。
她是他的!从乌黑的发丝到莹白的足尖,从每一次呼吸到每一寸肌肤,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他绝不允许任何病痛、任何人、任何事将她从他身边夺走,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可能!这种强烈到近乎扭曲的念头,如同最坚韧的藤蔓,成了支撑他不眠不休、坚守在此的唯一信念。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窗纸透进微光,李晩妤的体温终于开始缓缓下降,急促的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悠长,陷入了相对安稳的沉睡。刘谨再次探了探她恢复些许温凉的额头,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才如同稍稍松弛的弓弦,略微放松。
他眼底布满骇人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俊美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却依旧没有丝毫离开的打算,只是挥手让同样熬了一夜的太医和几个心腹下人轮流去稍作休息,自己则依旧如同最忠诚的守卫,牢牢占据着床边的位置。
李晩妤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期间短暂地醒来过几次,每次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永远是刘谨守在一旁的身影。他或是端着温度恰好的温水,小心地喂到她唇边;或是用温热的帕子,轻柔地擦拭她汗湿的手心与脖颈;或是就那么静静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专注。
她意识不清,只觉得那道身影格外高大,如山岳般可靠,也格外……令人心安。偶尔,在迷迷糊糊之间,她会无意识地伸出虚软的手,抓住他玄色寝衣的衣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而每当这时,刘谨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便会瞬间柔和下来,伸出大手,轻轻覆盖住她微凉的手背,或是拍抚着她单薄的脊背,用那低沉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她耳边重复:“我在。别怕。”
这场病,来得凶猛如烈火,去得却缓慢如抽丝。接下来的数日,李晩妤一直缠绵于病榻之上,身体虚弱不堪,面色苍白,往日里灵动的眼眸也失了神采,对着再精致的膳食也提不起丝毫食欲。
刘谨直接下令,将所有的紧急公务都挪到了锦熙堂的外书房处理,若非必要,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她的内室,批阅公文时,目光也时不时地投向床榻的方向,确保她始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他亲自过问她的每一顿膳食,盯着小厨房用文火慢熬出最软糯清淡的粳米粥,配上精心调制的、爽口的小菜。
若她只是恹恹地吃了几口便摇头,他便亲自端过碗,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带着不容拒绝的耐心喂她,直到她吃下他认为必须的量为止。
他牢牢记住了太医嘱咐的每一项禁忌,不许她碰任何生冷、油腻、辛辣之物,甚至连她多看了一眼丫鬟端来的、用来佐药的蜜饯,也会被他以“甜腻生痰,于病情无益”为由,毫不留情地命人撤走。
他对她的掌控,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中,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细致入微的新高度。她的每一次呼吸深浅,每一次翻身动作,每一声轻微的咳嗽,都在他密切的注视与掌控之下。
他仿佛要通过这次机会,将她重新塑造成一个完全符合他心意、绝无可能再脱离他掌控、也绝不会再轻易生病受伤的、专属于他的琉璃娃娃。
李晩妤初时在清醒的间隙,对他这种无处不在、密不透风的掌控还感到些许不自在与窒息,但病中实在无力反抗,加之他虽手段强势,那份关切与照顾却也真实得不容忽视,细致到了极点。
她那份微弱的、源于本能的抗拒,也在日复一日的虚弱和依赖中,渐渐如同阳光下的薄冰,悄然消融。
她开始习惯他充斥在锦熙堂每一个角落的强烈气息,习惯他带着命令口吻、却饱含占有欲的关切,甚至在他再次端着药碗靠近时,会下意识地、主动地微微张开干涩的唇。
这日午后,她精神稍有好转,被云舒扶着靠在柔软的引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她看着刘谨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正低着头,神情专注至极,甚至带着一丝虔诚,用他那双惯于执剑握缰、批阅奏章的大手,一丝不苟地剥着一颗光滑的水煮蛋。
那专注的神情,仿佛不是在处理一件简单的食物,而是在拆卸一件极其精密的军械,或是在完成一项至关重要的仪式
。他将剥得完美无瑕、蛋白细腻光滑的鸡蛋,小心地递到她的唇边,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吃点,这个好克化,补身子。”
李晩妤的目光落在他眼底那尚未完全消退的浓重红血丝上,落在他下巴上那新鲜冒出的、略显憔悴的青色胡茬上,落在他因连日守候而微显疲惫却依旧俊美惊人的侧脸上,心中某处最为柔软的地方,被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轻轻触动,泛开细密的酸涩与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咬下温热的蛋白,细细咀嚼着咽下,然后抬起依旧带着病气的眼眸,望向他,声音轻软而带着一丝真切的感激:“夫君……这几日,辛苦你了。”
刘谨递蛋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眸看她。她病后初愈,脸色依旧苍白,唇色浅淡,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却清亮了许多,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柔软的感激与依赖。
一股难以言喻的、汹涌的热流猛地冲上刘谨的心头,那种被她需要、被她全然依赖、仿佛他是她整个世界唯一支柱的感觉,比他在战场上赢得最辉煌的胜利,比他在朝堂上掌控更大的权柄,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满足与亢奋。
他伸手,用略带薄茧的指腹,极其自然地抹去她唇边一点几乎看不见的蛋白碎屑,目光深沉如夜,紧紧锁住她:“你是我刘谨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我的人,何谈辛苦。”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在宣告一项永恒的法则,“只是,没有下次了。”
李晩妤微微一怔,不解其意。
“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丝寒风,不会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惊扰到你,更不会再让你生病。”他凝视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最郑重的誓言,却又带着令人心惊的偏执,“你的身子,你的喜怒,你的安危,从今往后,都由我来全权负责。你只需待在我为你打造的这片天地里,安然无恙,便好。”
这不是缠绵的情话,而是最彻底的所有权宣告。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非但没有削弱他对她一丝一毫的掌控欲,反而如同淬火一般,让他更加坚定了要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羽翼之下、不容她有丝毫闪念、不容外界有任何侵扰的决心。
李晩妤望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偏执与浓稠爱意的眼眸,心中一片清明。这场病,如同在他用权势与爱意共同筑成的华丽牢笼之外,又被他亲手加固了一层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铁壁。
她这只早已被折去羽翼的雀鸟,此生此世,恐怕是真真正正,再也无法飞出这方由他掌控的天地了。而那颗心,在经历了最初的恐惧、挣扎与无奈之后,此刻竟奇异般地,生出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甚至……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这份强大庇护的隐秘依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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