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局的法医和技术队在天蒙蒙亮时赶到了现场。刺眼的勘查灯将张瓦匠家的小院照得亮如白昼，与周围沉寂的灰瓦屋顶形成了鲜明对比。
白布被掀开，张瓦匠那张凝固的笑容再次暴露在强光下，引得新来的法医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技术队员熟练地进行着拍照、测量、痕迹提取，动作专业而冰冷。
贺强将情况简单向县局带队的老法医周工做了介绍，重点提到了李廷的发现和银针试毒的结果。
周工年近五十，经验丰富，他听完后，扶了扶眼镜，没有立刻评价银针试毒的方法，而是蹲下身，亲自检查死者的瞳孔、口腔和指甲。他又拿起那个装着幽蓝色银针的白布看了看，眉头紧锁。
“症状确实高度疑似剧烈毒物中毒，”周工站起身，对贺强说，“特别是这肌肉痉挛和呼吸窘迫的体征。至于具体毒物，需要解剖和实验室化验才能最终确定。这银针的变化……姑且算是一个有力的旁证吧。”他语气里带着科学工作者的严谨，但对李廷的判断并未直接否定。
技术队员重点处理了那个小陶罐和灶台上发现的暗红色粉末。他们将粉末样本放入专用的证物袋，又小心翼翼地将整个陶罐封装起来。
“贺队，这些粉末质地很特别，”一个技术队员说，“不像普通的泥土或者食物残渣，倒有点像……某种矿物质研磨的细粉。”
“矿物质？”贺强立刻看向李廷。
李廷一直在旁边安静地观察，此时闻言，走上前一步，对周工和技术队员说：“能否让我再仔细看一下那些粉末？只是观察，不接触。”
周工看了看贺强，贺强点了点头。技术队员将装有粉末的证物袋微微撑开，递到李廷面前。
李廷凑近，借着勘查灯的光线，仔细观察袋中那少许暗红色粉末。颜色暗红略带紫意，质地细腻均匀，在光线下有轻微的晶体反光。他再次轻轻扇动空气，捕捉那微弱的气味——甜腻苦涩中，似乎还隐隐藏着一丝金属矿物的腥气。
一个名词瞬间划过李廷的脑海。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凝重，对贺强和周工说道：“这粉末的颜色、质地，还有这若有若无的气味，很像是……朱砂。”
“朱砂？”贺强一愣。他知道朱砂，俗称辰砂、丹砂，是古代方士炼丹常用的东西，也是一味中药，有安神、定惊、解毒之效，但因其主要成分是硫化汞，有剧毒，使用极其严格，现代中医临床应用已非常谨慎。
“对，朱砂。”李廷肯定地道，“色赤红，质重，细研如水飞过一般。中医用之镇心安神，但性烈有毒，极忌火煅，煅则析出水银，毒性倍增，更忌大量或长期服用。古籍有载，‘独用多用，令人呆闷’‘误服致毒，挛躄（luán bi）惊痫，至死不休’。其毒发症状，正有烦躁谵妄、痉挛抽搐、呼吸麻痹之状，与死者情况颇有相似之处。”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而且，朱砂遇某些特定古法试毒药液，确实可使银针呈现蓝黑色变化。”
一番话，引经据典，条理清晰，不仅贺强，连见多识广的老法医周工也露出了讶异和思索的神色。
“朱砂……”周工沉吟道，“如果是高纯度的朱砂，尤其是经过不当处理的，确实能造成急性汞中毒，引起类似症状。但这东西，现在可不常见了。”
贺强立刻抓住了重点：“哪里能弄到朱砂？尤其是这种研磨精细的？”
李廷回答道：“正规渠道需要医院特殊处方，药房严格管理。但在一些地方，尤其是有老传统或者迷信的地方，可能私下还有流通。比如……某些画符做法的道士、神婆，或者一些笃信偏方、自己炼制‘丹药’的人。”
画符做法！神婆！偏方丹药！
贺强猛地想起了邻居提到的“争论声”。张瓦匠一个瓦匠，怎么会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难道是求了什么符水？买了什么“仙丹”？
“立刻排查镇上的所有中药铺，询问近期是否有朱砂出售，购买者是谁！还有，重点打听镇子周边有没有什么所谓的‘大师’、‘神婆’之类的人物！”贺强迅速下达命令，思路瞬间清晰了许多。
他转向李廷，目光炯炯：“李医生，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认出这东西，我们恐怕要在实验室里浪费很多时间！”
李廷微微摇头：“只是恰好认得。当务之急是找到来源。朱砂虽是药材，但如此大量精细的粉末，绝非普通人家所有。凶手要么自己能接触到，要么就是从特殊渠道弄来的。”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部分夜的阴霾，却驱不散笼罩在案件上的迷雾。张瓦匠的死，因为李廷辨认出的这一抹“朱砂红”，陡然蒙上了一层更加诡异和古老的色彩。
调查方向被彻底扭转。警察们不再仅仅寻找一个投毒的陌生人，而是开始搜寻一个可能隐藏在乡镇迷信阴影下、掌握着古老毒物的人。
贺强看着李廷被晨曦勾勒出的侧脸，心中对这个年轻中医师的评价又拔高了几分。这个人，不仅医术特别，其知识和见识，恐怕远不止一个乡镇医生那么简单。
而李廷则望着那袋暗红色的粉末，眉头微蹙。朱砂……这东西背后牵扯的，往往不只是简单的仇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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