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司书房烛火燃至三更,烛花“啪”然爆开,于案上投下细碎黑影。沈惊鸿将绘有前朝永熙帝御印的泛黄图纸平铺于案,指尖反复摩挲图纸边缘的水渍——其色呈浅褐,携南疆独有的槟榔汁气息,与先前自药铺掌柜处缴获的腐心草根茎汁液气息隐有相合。其抬眸望向窗外,月光穿窗棂于地面刻出菱形光影,恰如先父旧案卷宗所载玄卫司暗桩联络暗号。“前朝皇室、玄卫司、西域潜龙会……此三者究竟存何关联?”其低声自语,指节无意识叩击案面,节奏与记忆中先父查案之习如出一辙。
桌角鎏金铜漏滴答作响,沈惊鸿取西域密报复阅。密报由萧玦麾下斥候乔装西域商队传回,字迹潦草然字字关键:“西域于阗国近年异动频仍,富商乌勒氏常年资助中原行脚商,其府中藏前朝永熙帝御笔匾额。”乌勒氏……沈惊鸿忽忆周显供词所提“西域粮商”,当年周显为潜龙会输运粮草时,对接者恰是一位姓乌勒的西域商人。其速翻昭雪司密档中关于西域商队的记载,于宣德三年卷宗内寻得一行批注:“乌勒氏,本名朱勒,前朝宗室旁支,永熙帝亲封‘镇西侯’,战乱时携眷避走西域。”
心脉骤然一缩,沈惊鸿取朱砂笔于纸上圈出“朱勒”二字。玄卫司由太祖设立,初衷为监察前朝余孽;太后身为玄卫司末任指挥使,却暗通前朝宗室后裔,此绝非单纯的权位之争。其起身至书架前,取下最上层尘封的《前朝野史》,书页间坠出一枚铜制书签,上刻先父手书“慎查”二字。翻阅永熙帝末年记载,一行小字入目:“永熙三十七年,帝幼子朱珩流落民间,赐贴身玉佩‘龙纹珏’,为皇室正统信物。”朱珩……太子亦名赵珩,太后当年力主立储,莫非因知晓其化名背后的前朝血脉?
“督主,西城密探传回急报。”秦风的声音打破寂静,携深夜特有的凝重。沈惊鸿转身,见其捧油纸包裹的木盒,靴底犹沾京城西市青石板苔痕——显是刚自密探据点折返。秦风将木盒置案,启封之际,一股陈纸气息扑面而来:“密探于西城‘归尘斋’旧书铺夹层中搜获此物,据铺主供称,乃三日前一位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所寄。”木盒内铺暗红锦缎,上置半块玉佩与一张残图,玉佩龙纹与野史所载“龙纹珏”分毫不差,残图则绘京城地下密道走向,终点直指皇宫慈宁宫地基。
沈惊鸿捏起半块玉佩,指尖触及其内侧刻痕——乃“珩”字。其忽忆太子被擒时,颈间曾挂一枚玉佩,当时只作寻常饰物,今时想来,必是龙纹珏之另一半。“归尘斋……”其低声念出此名,眸色骤沉,“此乃前朝翰林学士方孝孺旧宅改建之书铺,靖难之役后没入官产,近年皆由户部指派老卒看守。”秦风补充:“铺主供称,黑衣人寄盒时留话‘三日后亥时,持另一半珏取货’。属下已控制铺主,归尘斋周遭亦布下暗哨。”
烛火摇曳间,沈惊鸿将残图与京城舆图拼接,发现密道入口恰位于归尘斋后院枯井之下。“此非寻常取货,乃欲借密道潜入慈宁宫。”其指尖点向慈宁宫方位,“太后虽擒,然慈宁宫仍有旧部留守,彼等必欲趁太后行刑前劫狱,或取宫中前朝信物。”秦风面露忧色:“督主,三日后便是太后行刑之日,若此时生乱,恐动民心。属下请命率亲卫封锁归尘斋,待黑衣人现身便一网打尽。”
沈惊鸿却摇头,目光落于残图角落细小标记——此标记与潜龙会雪莲纹样仅差一笔,显是刻意改动之暗号。“若径直封锁,徒然打草惊蛇。”其取纸笔速绘部署图,“你率二十亲卫乔装书客潜伏归尘斋,留意戴青铜面具或持玉佩者;林岳领三百人守密道出口附近禁军营房,防乱军借密道突袭皇宫;我亲赴锦衣卫衙署与陆炳商议,调缇骑控西城各路口,形成合围之态。”其顿了顿,将半块玉佩交予秦风,“此玉佩为关键,若黑衣人现身,先以玉佩试探,确认身份后再动手,务必要留活口。”
四更时分,沈惊鸿马车抵锦衣卫衙署。陆炳已被亲卫唤醒,着常服于衙署前厅等候,案上置刚沏热茶。“沈督主深夜到访,想必为潜龙会余孽之事?”陆炳见其入内,开门见山——昨夜萧玦已将西域密报同步抄送锦衣卫,其对朱勒身份早有察觉。沈惊鸿递过残图与玉佩,直言:“陆大人,前朝宗室朱勒化名乌勒氏潜伏西域,其党羽欲于三日后借归尘斋密道潜入慈宁宫,恐为劫狱或夺取前朝信物。”
陆炳摩挲玉佩龙纹,神色凝重:“此物确为前朝皇室之物,昔年先皇定鼎天下后,曾下旨追缴所有龙纹珏,然终未寻得完整一对。”其取锦衣卫密档,翻至某页:“属下查明,归尘斋看守老卒名张忠,其祖父乃前朝御林军统领,靖难之役时战死。此人极可能为朱勒安插于京城之暗桩。”沈惊鸿眼中闪过赞许:“陆大人查核详尽。自明日起,烦请缇骑乔装巡街武侯,暗控归尘斋周边三条街巷,若有可疑人物出入,即刻通报昭雪司。”
二人议至五更,窗外已泛鱼肚白。沈惊鸿起身告辞,陆炳忽开口:“沈督主,有一事属下不知当讲与否。”其取一本装订陈旧的小册子,“此乃当年令尊查玄卫司案时留下的锦衣卫协查记录,其上记载,太后年轻时曾于归尘斋任账房,与彼时铺主——即张忠之父过从甚密。”沈惊鸿接过册子,指尖触到先父熟稔字迹,心脉骤然紧缩。原来太后与前朝余孽的勾连,早在数十年前便已埋下伏笔。
返回昭雪司,亲卫已在校场集结操练。沈惊鸿立廊下观望,见秦风正亲授新募密探使用机关匣——此乃其依先父遗留图纸改良之暗器,内藏十二枚银针,可远程精准击发。日光洒于秦风挺拔身影之上,令其忆起先父麾下得力干将,彼等为护公道,终丧于玄卫司屠刀之下。“督主,宫中来人。”亲卫通报声将其拉回现实,见内侍监总管李公公捧明黄圣旨,立于昭雪司大门外等候。
“陛下口谕,召沈督主即刻入宫议事。”李公公宣旨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沈惊鸿案上残图,眸底闪过一丝难察的慌乱。沈惊鸿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将残图收入袖中,躬身领旨:“臣遵旨。”随行入宫途中,李公公数次欲言又止,终在经西华门时低声道:“沈督主,老奴听闻慈宁宫近日不宁,有宫人言夜间可闻地下异响。”沈惊鸿瞥其一眼——李公公乃新帝心腹,昔年曾受先父恩惠,此语显是暗中示警。“多谢公公提点,臣知晓了。”
御书房内,新帝赵钰正对一幅吏治考核图蹙眉。见沈惊鸿入内,其速将图纸推至面前:“沈督主,此乃吏部呈递的京官考核名册,朕审阅半日,发现十余名官员与周显过从甚密,却仅予革职查办,未免过轻。”沈惊鸿接过名册,目光扫过官员籍贯——竟有七位来自南疆,与药铺掌柜籍贯一致。“陛下,此辈非单纯贪腐,实为潜龙会安插于朝堂之眼线。”其取周显供词副本,“周显供认,南疆官员主理为潜龙会输运毒草,户部官员则主理克扣粮草,形成完整利益链。”
赵钰面色一沉,执朱笔圈出七位南疆官员:“朕即刻降旨,将此辈打入诏狱,由昭雪司亲审!”沈惊鸿却按住其手腕:“陛下不可。此辈在南疆根基深厚,若贸然抓捕,恐打草惊蛇。不如先将其调往京城任职,削其地方兵权,再逐步收网。”其取纸笔,拟具体调遣方案,“同时可借整顿吏治之名,派昭雪司密探随行,暗集彼等与潜龙会勾连之证。”赵钰观方案,眼中满是钦佩:“沈督主思虑周全,朕皆从卿所议。”
议事毕,沈惊鸿正欲告辞,赵钰忽取一枚金印:“沈督主,昭雪司今掌监察之职,却无正式官印,朕特命工部铸造此枚‘昭雪司印’,自今而后,昭雪司可直签发拘票、核查账目,无需经其他部门核准。”金印为方形,印面篆“昭雪司印”四字,边角雕祥云纹样。沈惊鸿接过金印,入手沉实,恍若握持天下生民期盼。“臣谢陛下信任,昭雪司定不负圣托,为天下昭雪所有冤屈。”
离宫后,沈惊鸿未返昭雪司,径直往西城归尘斋。时近正午,归尘斋木门虚掩,门楣“归尘”二字因年久失修已褪色,门旁置数盆枯兰,隐透几分萧索。其推门而入,一股墨香与霉味交织之气扑面而来。铺主张忠正坐柜台后整理旧书,见其入内,忙起身迎客,眼角余光却速扫后院方向:“姑娘欲购何书?小店有前朝孤本,唯价稍昂。”
沈惊鸿目光扫过书架,指尖抚过一本《昭明文选》——此书装订为前朝特有线装之法,书页间却夹一片新鲜菩提叶,显是近期有人动过。“吾欲寻《永熙帝起居注》。”其刻意提及前朝帝号,观张忠反应。张忠手明显一顿,旋即笑道:“姑娘说笑了,前朝禁书早经焚毁,小店怎敢私藏?”沈惊鸿步至柜台前,指节叩击柜面,节奏与玄卫司暗语“有货否”一致。张忠面色微变,低声道:“后院有茶,姑娘随我来。”
后院不大,中央设一枯井,井台边缘覆满青苔。张忠烹茶之际,沈惊鸿留意到其左手小指缺一节——此乃前朝御林军标识,当年御林军士卒为表忠诚,皆自断小指。“姑娘乃‘玄主’所遣?”张忠置茶,声压极低。沈惊鸿取出半块龙纹珏,置于案上:“三日后亥时,取货。”张忠见玉佩,眼中闪过激动,探手便要取。沈惊鸿却先收玉佩:“‘玄主’令吾问你,慈宁宫密道机关是否完好?”
“完好如初。”张忠脱口应答,旋即察觉不妥,抬头正对沈惊鸿冷冽目光。“你非‘玄主’之人!”其猛地起身,探手去摸柜下短刀。沈惊鸿早有防备,银链如电缠住其手腕,稍一发力,张忠便痛得跪倒在地。“张忠,你祖父为前朝御林军统领,你却勾连朱勒,意图复辟前朝,残害生民,可知罪?”沈惊鸿声含威严,震得院中枯叶簌簌飘落。
张忠挣扎嘶吼:“我大朱天下,凭何让与外姓!玄主殿下乃永熙帝正统,复辟乃天命所归!”沈惊鸿冷笑:“天命在民不在君!昔年永熙帝昏聩无道,生民流离,太祖定鼎天下,使生民安居乐业,此乃真天命!你为一己私欲,勾连潜龙会私炼毒物,害多少无辜生民,竟敢妄谈天命?”其将周显贪腐账册掷于张忠面前,“你观此册,朱勒予你之财,皆为刮取生民血汗所得!”
张忠观账册数字,面色渐次惨白。此时后院枯井忽传“咔嚓”轻响,沈惊鸿眸色骤凛,银链甩出缠住井绳,用力一拉,井壁内侧缓缓开启一道石门,露漆黑密道入口。“看来你同党至矣。”沈惊鸿话音未落,三名黑衣人手握弯刀自密道冲出,面罩绣完整雪莲纹样——此乃潜龙会核心成员。秦风率亲卫适时赶到,与黑衣人缠斗一处,刀光剑影间,沈惊鸿留意到为首黑衣人腰间悬一枚完整龙纹珏。
“你便是朱勒?”沈惊鸿喝问。为首黑衣人摘下面罩,露一张饱经风霜之脸,眼角一道长刀疤,正是密报所载朱勒。“沈惊鸿,你毁我大事,害我党羽,今日必取你性命!”朱勒怒吼挥刀砍来,刀风凌厉。沈惊鸿侧身闪避,银链缠住刀身,发力一扯,弯刀脱手。朱勒见状,自怀中取一枚信号弹,点燃后射向空中。红色信号弹于空中炸开,状如血色之花。
“此乃潜龙会集结信号!”秦风惊呼,斩杀最后一名黑衣人后,速护沈惊鸿身侧,“督主,我等速退,否则将遭合围!”沈惊鸿却摇头,目光望向院外:“无需退,陆大人缇骑已至。”话音刚落,院外传整齐脚步声,陆炳率缇骑合围归尘斋,所持火把将院落照如白昼。朱勒见大势已去,自怀中取一瓶毒药,欲送入口中。沈惊鸿眼疾手快,银针射出,正中其手腕,毒药瓶坠地碎裂。
押解朱勒返昭雪司诏狱时,已近黄昏。沈惊鸿亲审,朱勒却缄口不语,拒不招供。沈惊鸿取那枚完整龙纹珏,置于朱勒面前:“此佩乃你子之物吧?”朱勒身躯猛地一震,抬眸望沈惊鸿。“你在西域之妻儿,今被于阗国国王软禁,皆因你勾连潜龙会,开罪朝廷。”沈惊鸿缓缓道,“若你供出潜龙会所有据点及联络暗号,朕可赦你妻儿性命,许其返中原定居。”
朱勒心理防线彻底崩溃,泪水中夺眶而出:“我招!我尽招!”其供认,自身实为前朝永熙帝幼子朱珩,当年战乱被忠仆所救,逃至西域后化名朱勒,暗蓄力量。太后年轻时曾为其乳母,对其忠心不二,入宫为妃后,便一直为其联络前朝旧部。潜龙会乃其一手创立,旨在复辟前朝。“慈宁宫密道乃当年太后入宫后暗建,本欲宫变时接应我入宫,未料为你识破。”朱勒声含绝望,“我本欲于太后行刑前劫狱,再借密道潜入皇宫,扶立年幼皇孙登基,挟天子以令诸侯。”
沈惊鸿将供词录于案,令朱勒按捺指印,随后步出诏狱。萧玦已在诏狱外等候,见其出来,递上一封密报:“此乃西域最新传讯,于阗国国王已应允释放朱勒妻儿,条件为朝廷减免其三年贡赋。”沈惊鸿接过密报,心中巨石遂落。夕阳余晖洒于诏狱高墙,将其身影拉得颀长。“萧将军,多谢。”其轻声道,此乃首次对萧玦言谢——往昔只觉二人乃并肩作战之同盟,无需客套,今日却觉这份情谊值得珍视。
萧玦浅笑,眼中含暖意:“我等乃战友,非耶?”其取一幅地图,“据朱勒供词,潜龙会在中原共有十二处据点,核心者为江南漕运码头,由朱勒义子朱武掌管,主理粮草与兵器转运。”沈惊鸿观地图标记,眸色坚定:“明日我便奏请陛下,由昭雪司与锦衣卫联兵出征,捣毁所有据点,永绝后患。”萧玦点头:“我已命人整饬边防,防西域潜龙会残部反扑。”
返回昭雪司,司内灯火通明。秦风率亲卫在校场操练,见沈惊鸿归来,齐声高呼:“督主!”声震夜空。沈惊鸿步至校场中央,高举手中昭雪司印:“诸位,潜龙会主朱勒已擒,其供出所有据点。明日我等便出征江南,彻底铲除潜龙会,还天下太平!”亲卫齐声应和,声浪压过远处更鼓声。沈惊鸿望眼前忠诚部众,心中满溢力量——先父冤屈已昭雪,前朝余孽将灭,终可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深夜,沈惊鸿再至密档室,将朱勒供词与先父旧案卷宗并置。月光穿窗棂照于“沈毅”二字,恍若先父正含笑凝视。其取出御赐金牌,与先父兵符残片并放,金牌光芒与兵符铜锈交相辉映,诉说两代人之坚守。“父亲,您看,所有阴谋皆已揭穿,所有冤屈皆已昭雪。”其轻声低语,泪水终是难抑滑落,滴于兵符残片,晕开一小片水渍。
此时,密档室门被轻推开,秦风端一碗姜汤入内:“督主,夜深了,饮碗姜汤暖身。”沈惊鸿接过姜汤,暖意自喉间蔓延至周身。“秦风,明日出征江南,你留守京城,主理昭雪司日常事务。”其道。秦风一怔,旋即躬身领命:“属下遵旨。督主放心,属下定会守好昭雪司。”沈惊鸿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江南漕运码头,朱勒义子朱武,及那些潜藏余孽,正待一场新的交锋。但此番,其非孤军奋战,有昭雪司亲卫,有萧玦援军,有新帝信任,更有先父精神指引,必能赢得最终胜利,还天下朗朗乾坤。
次日清晨,昭雪司校场旌旗招展。沈惊鸿身着银甲,手持银链,立队伍最前。陆炳率缇骑前来会合,与昭雪司亲卫组一支精锐之师。新帝赵钰亲来送行,将一面“昭雪平叛”锦旗交予沈惊鸿手中:“沈督主,朕在此静候凯旋。”沈惊鸿翻身上马,高举锦旗:“出发!”马蹄声震天,队伍浩浩荡荡向江南进发。日光洒于铠甲,反射耀眼光芒,照亮前行之路,亦照亮天下太平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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