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在温馨祥和的氛围中缓缓接近尾声。仆役们轻手轻脚地撤下碗碟,动作轻盈得如同生怕惊扰了这份融融暖意,随后奉上氤氲着清香的茶汤。几案之间,几缕茶烟袅袅升起,悄然融入了烛光之中。儿孙们依旧自然而然地围坐在李斯身旁,没有人提议散去,仿佛都贪恋着这份难得的、纯粹的团聚时光。烛光融融,茶香袅袅,不仅驱散了冬夜自门窗缝隙渗入的丝丝寒意,也将这方小小的膳厅烘托得暖意盎然,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温暖港湾。李斯靠坐在铺了厚软锦垫的圈椅中,微微阖着双眼,并未睡去,而是在全身心地、沉浸式地“感受”着那弥漫在空气里的、“温馨亲情暖”意。
这种温暖,是如此独特。它不同于堂下炭盆散发出的、炙烤皮肤的物理热度,也不同于往昔在朝堂之上,皇帝赐予无上荣宠时那种令人目眩神迷、却也灼人心神的辉煌光焰。它是一种无声的、涓涓细流般的浸润,一种渗入四肢百骸、熨帖灵魂深处的平和与满足,带着岁月沉淀后的安稳醇香。
他能听到,身旁相伴数十载的老妻那轻微而规律的呼吸声,平稳、绵长,充满了生命力;他甚至不必转头,便能感受到她偶尔投来的、那充满长久关切与无言陪伴意味的温和目光。数十载风雨同舟,相濡以沫,最初的激情或许早已在时光中转化为更深沉的情感,但这种沉淀下来的、无需任何语言确认的默契、理解与彼此依靠,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加牢固,构成了他生命中最宁静的基石。
他能听到,长子李由正用一贯沉稳持重的语调,向次子李瞻询问着一些家族田庄岁末收支、佃户安置的琐事。李由的语气里,没有居高临下,只有身为长兄的责任与担当,以及对家族事务的细致关切。这个儿子,虽未能如他当年那般位极人臣、搅动风云,但勤恳务实,在任上颇有官声,家庭亦是和睦安稳。看着他,李斯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卸下重担后的安心,一种传承有序的踏实。
他能听到,次子李瞻正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致勃勃,向依偎在祖父身边的李赟描述着他在巴蜀之地见过的险峻栈道、在楚地见到的浩渺云梦泽,以及异乡某些奇特的风俗。李瞻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广阔天地的好奇与不羁的探索欲,那是一种与他、与兄长李由都迥然不同的人生选择。这个儿子选择了醉心于格物与游学,行走于山川之间,虽不入主流官途,却活得自在洒脱,眼神清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李斯感到的是一种对生命多样形态的释然与欣慰,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而他尤其能清晰感受到的,是孙儿李赟小小身躯依偎在他手边传来的、真实而恒定的体温。那孩子似乎格外懂事,怕说话会打扰祖父休息,只是这般安静地靠着,像只依人的雏鸟。但他偶尔会抬起那双清澈明亮、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偷偷地、飞快地看祖父一眼,那眼神里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孺慕与全然的亲近。这份隔代的亲昵,纯净得如同山涧清泉,仿佛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能悄然涤荡他漫长一生所沾染的所有尘埃、疲惫与复杂的思虑。
这些声音,这些气息,这些交织在空气里的牵挂与眷恋,这些默默无声却无处不在的陪伴,共同编织成一张细密、柔软而坚韧的无形之网,将他从心灵到身躯都轻轻地、妥帖地包裹其中。外间世界的纷扰、咸阳宫阙可能的风云、史册将来会如何书写评价……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遥远而模糊,仿佛只是隔岸的喧嚣。他不再是那个曾经叱咤风云、总领百僚的大秦丞相,不再是那个需要在波谲云诡中时刻警惕、于利弊权衡间如履薄冰的权谋家。此刻,他只是这个小小家庭里最年长的一员,是一位被儿孙真诚敬爱与环绕的普通祖父,享受着生命中最本真的馈赠。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圆满的宁静与幸福感,如同春日里消融的雪水汇成的温暖潮汐,缓缓地、不可阻挡地漫过他心田的每一寸角落。他忽然觉得,自己穷尽一生所追求、所建造的那些不朽功业与宏大理想到头来,其最核心的价值,或许最终都融汇、沉淀于眼前这最简单、最平凡,却也最珍贵无比的亲情温暖之中。这温暖,是如此坚实有力,足以慰藉他所有的过往沧桑,也足以支撑他以无比平和的心态,去迎接和面对任何可知或不可知的未来。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柔和而清明,仿佛被这暖意濯洗过一般,缓缓扫过烛光下每一位亲人的脸庞——从相伴一生的老妻,到沉稳的长子、洒脱的次子,再到那眼眸晶亮的孙儿。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一个舒缓而深切的弧度,那是卸下所有心防后,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安然笑意。他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言语似乎都显多余。他只是抬起那只曾执掌帝国律法文书、如今已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带着无尽的慈爱,轻轻拍了拍靠在他手边的、李赟那覆着柔软黑发的小脑袋。
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满室无声流淌的温馨亲情暖意,便是他八十寿辰最好的、无可替代的礼物,也是他在人生漫长旅途终点之前,所望见的、最明亮也最温暖的那座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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