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大典的盛况与皇帝扶苏一箭射虎的英武雄姿，如同烈火烹油，将昭德朝的威望与军心士气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峰。猎场之上，旌旗招展，欢呼声震天动地，那猛虎颓然倒下的身影，与高台上皇帝持弓而立的挺拔身姿，深深烙印在每一位将士与臣工的心中，成就了一段足以流传后世的传奇。然而，这极致辉煌的顶点之下，潜涌的暗流却从未停歇。就在群臣的欢呼与万军振奋的喧嚣尚未在辽阔的秋狩场上完全平息之际，那曾被短暂胜利所驱散的阴影，已借着疲惫与松懈，悄然再度弥漫——皇帝的旧疾，因典礼前后连日的劳累与射虎时凝聚全副心神的极度兴奋、紧张，竟出现了令人担忧的复发迹象。
盛大的围猎仪式虽已结束，但余波未平。紧接着便是繁琐而冗长的论功行赏环节。缴获的猎物堆积如山，有功将士依序出列，唱名声此起彼伏。扶苏高坐于御座之上，强打着精神，面容维持着雍和而威严的笑容，对每一位上前领赏的将领都温言勉励几句，亲自将金帛官诰颁下，接受他们激动而虔诚的叩拜与山呼万岁。阳光照在他滚龙袍的刺绣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衬得他恍若天人。然而，离得最近的贴身内侍却看得分明，陛下脸上那层因亢奋而泛起的红潮正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隐的、不正常的灰白，额角与鼻翼两侧不断渗出细密的、冰冷的虚汗。在两次赏赐的间隙，皇帝会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眼帘低垂，呼吸略显深重，偶尔，还会从喉间溢出几声被强行压抑住的低咳，虽轻，却足以让知情人揪心。
宰相李斯肃立于丹墀之下百官的最前方，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曾真正离开过皇帝。他远比周遭那些沉浸于狂欢气氛中的臣僚更清楚扶苏的身体底细。去岁那场来势汹汹的大病，虽经举国名医精心调治，表面看似康复如初，实则伤了根本，元气始终未能彻底稳固，御医曾再三叮嘱，最忌讳的便是情绪的剧烈波动与身心的过度耗损。今日先是凝神一箭射杀猛虎，心神体力瞬间绷紧至极限，随后又不得休憩，连续主持并参与这规模空前的庆典流程，笑语应对，正襟危坐，这对扶苏而言，无疑是远超负荷的巨大消耗。李斯凝视着皇帝勉力支撑的仪态，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一层深重的不安如同阴云般笼罩上他的心头。可在此普天同庆、万方瞩目的时刻，任何上前劝谏休息的言行，都不仅不合时宜，更可能动摇军心国威，他只能将这份忧虑紧紧压在心底。
冗长的仪式，终于在日头偏西时彻底结束。鼓乐再起，仪仗肃列。扶苏在贴身郎卫与宦官的小心簇拥下，缓缓起身，步下高台，朝着不远处临时搭建的皇帝行营走去。他的步伐看似沉稳，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有些虚浮。就在他行至营帐门前，抬脚踏上那木质台阶的刹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眩晕猛地袭击了他！眼前的一切瞬间天旋地转，脚下仿佛踩在了棉花之上，身形控制不住地一晃，整个人便向前软软地倾去。
“陛下！”一直紧随其侧、全神贯注的郎卫首领反应极快，惊呼声中，一个箭步上前，用坚实的臂膀牢牢托住了皇帝险些栽倒的身躯。旁边的宦官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几乎魂飞魄散。
扶苏借力稳住身形，摆了摆手，想用一如往常的平稳声调告诉众人“无妨”，然而，一股带着腥甜气息的热流却毫无征兆地猛冲至喉头。他强行将其咽了下去，胸腔内顿时如同塞满炽热的炭火，烦闷窒塞得厉害，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困难起来。“无……无事，”他开口，声音却微弱得近乎气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疲惫，“只是有些疲惫，扶朕进去……歇息片刻便好。”
然而，那被他以绝强意志力强行压下的不适，却如同暗潮，并未真正退去。旧疾的阴霾，已然在这普天同庆、极尽荣耀的时刻，投下了清晰而危险的征兆。连日积累的劳累与今日情绪的剧烈跌宕，正在悄无声息地瓦解着他那本就未曾真正牢固的健康防线。行营内外，一片死寂，方才庆典的喧嚣与此刻帐内凝重的气氛，形成了令人窒息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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