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碗筷还没收拾干净，玉米筒骨汤的热气在碗沿凝成水珠，顺着瓷壁缓缓滑落。
我放下最后一块排骨，纸巾擦过嘴角时，闻到指尖还沾着点辣椒炒肉的香味。
“儿子，到了大学就好好加油。”父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刚喝完杯里的汤，眼神却格外清亮。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是他惯有的严肃模样，“学习别松懈，也别光顾着玩，跟同学处好关系，尤其是……”
“爸，我知道。”我笑着打断父亲，知道父亲又要念叨“别太早谈恋爱影响学业”，可这话到了嘴边，却被他咽了回去——大概是看到儿子眼里的笃定，他只是摆摆手，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母亲正忙着把剩菜往保鲜盒里装，玻璃盖子扣上时发出“啪”的轻响。“我到时候用微信给你发生活费。”她转过头，围裙上沾着点油渍，“每个月一号发，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别不好意思。”
“妈，你少发点。”我帮着把保鲜盒放进冰箱，冷藏室的灯亮起来，照得里面的酸奶盒泛着白，“我是个男生，很少花钱，不买化妆品不逛街的，够吃够花就行。”
“该省省，该花花。”母亲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同学聚餐别总让人家掏钱，跟潇瑶出去……”她突然笑了，没再说下去，只是眼里的笑意藏不住。
我的脸有点热，挠了挠头:“妈，好的。”
父亲看了眼腕表，金属表带在灯光下闪了闪：“那我先去楼下开车了。”他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吱呀”的响，“儿子，你快点来哈，别误了点。”
“好的。”我应着，转身往房间走。行李箱的轮子在地板上滚过，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像在催着人出发。
我把放在沙发上的书包甩到肩上，又检查了遍口袋里的车票和身份证。
母亲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这是给你装的苹果，路上吃。”她往我的包里塞了两袋牛肉干，“还有这个，你爸昨天特意去超市买的，说你小时候爱吃。”
“妈，够了够了。”我看着鼓鼓囊囊的包，眼眶有点发潮，“太重了，我拎不动。”
“多吃点好。”母亲还是把最后一袋饼干塞了进去，帮我理了理书包带，“到了学校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嗯。”
拎着行李箱走到楼道，母亲还在门口站着，围裙没来得及解，鬓角的白发在光线下格外显眼。
我挥了挥手:“妈，回去吧，外面热。”
“哎，好。”母亲应着，却没动，直到楼道的拐角挡住了视线。
楼下的阳光烈得晃眼，蝉鸣比早上更聒噪，像要把整个夏天的热都喊出来。
我拎着行李箱往下走，轮子碾过台阶的边缘，发出“咯噔咯噔”的响，手心被拉杆勒得有点红。
刚到楼下，就看到父亲的车停在单元门口。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SUV，前几年刚买的，车身被洗得锃亮，在阳光下泛着深不见底的光。
我心里暗叹道:“好车。”以前总觉得父亲开这车太招摇，可此刻看着那熟悉的车牌号，却觉得格外踏实。
父亲正坐在驾驶座上，左边的车窗摇了下来，露出半截胳膊。他摸出红塔山的烟盒，抽出一根红塔山，打火机“噌”地窜出火苗，烟头在光影里亮了一下。
烟雾从车窗飘出来，被风吹得散在空气里，带着点淡淡的烟草味。
“上来。”父亲朝我扬了扬下巴，烟灰弹在车窗外的地面上，“后备箱给你留着呢。”
我拉开后座车门，把行李箱塞进去，“砰”地关上门。
坐进副驾驶时，座椅被晒得有点烫，我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
父亲把烟蒂摁在车载烟灰缸里，发出“滋”的轻响，然后拧动车钥匙，引擎“嗡”地一声启动，平稳得几乎听不见。
“安全带。”父亲提醒道，自己先系上了，金属卡扣“咔哒”一声。
我乖乖地系好，目光落在中控台上的照片架上——是去年过年拍的全家福，自己站在中间，爸妈的胳膊搭在我的肩上，三个人笑得都有点傻气。
车子缓缓驶出小区，路过门口的便利店时，我想起昨晚潇瑶开着自己的那台电动车，在这里问我买不买水的样子，马尾辫在脑后晃悠。
我掏出手机，想发消息问问潇瑶出发了没，又觉得太早，说不定还在收拾东西。
“想啥呢？”父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方向盘轻轻一打，车子拐上了主干道，“是不是舍不得家？”
“有点。”我笑了笑，看着窗外倒退的树影，“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快。”好像昨天还在为高考熬夜刷题，今天就要拖着行李箱去大学报到了。
父亲没说话，只是伸手调大了音控台的音量。里面正放着首陈奕迅的《十年》，旋律慢悠悠的，像此刻的车速。他偶尔侧过头看一眼陈河，眼神里有不舍，有期待，还有点藏不住的骄傲——他的儿子，终于要去更远的地方了。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父亲的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能看到他眼角的皱纹，和鬓角新添的白发。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开车送他去幼儿园，他坐在后座哭，父亲就从后视镜里看他，说“男子汉不能哭”。
车子驶过潇瑶家小区门口时，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便往里面望了望，没看到熟悉的身影，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幸好没看到，不然说不定会抱着哭鼻子。
屏幕里的歌换了一首，更轻快些。父亲跟着旋律轻轻哼着，五音不全，却哼得认真。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样的路程，慢一点也没关系。
毕竟，下一次这样坐在父亲的车里，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车子渐渐驶离熟悉的街区，往高铁站的方向开去。
窗外的风景越来越陌生，可在我的心里却很踏实——我知道，不管开多远，总有个地方，会像这辆车一样，稳稳地等着自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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