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懂人世艰难的崔莹哪里懂得,苛捐杂税繁重,底层人绝大多数食不果腹,能年老善终,已经是最大的福报。
她只觉得,这爷爷很开朗,喜欢说笑。
等到了太阳挂上西边的树梢,晚霞满天,夕阳照在崔莹期盼的脸上,站着等许久的她疲倦了,把提着的竹篮放在地上,靠着树根休息会。
下巴抵着膝盖,细长的手指捏着木棍,脑海里思绪纷飞,在地上无意识的画花朵。
爹去世了,家里就剩她一人。
家里没田种,她只能给人当丫鬟洗衣做饭。
听邻居桂花说,有钱的人家可霸道了,去当丫鬟就没了自由,被当牛马使唤不说,要是主家不高兴,对丫鬟非打即骂出气。
她还说,跟她一起干活的丫鬟半夜被有钱人家的老爷给玷污了,怕家里人知道了骂她,忍气吞声不敢对外说。
最后鼓着大肚子,被那家老爷的夫人发现了,给撵了出来。
家里不敢回,怕出丑,让爹娘在村里抬不起头做人,受不了被人骂骚狐狸,在树林子里绑个绳子,上吊自杀了。
崔莹每想到这事,就心里害怕,她现在有家,可跟无家有什么区别。
村里人要给她说媒,听说是一家有两亩田的中年人,每每次喝酒就打媳妇儿,三年前他媳妇上吊死了。
还有一个是半吊子,跟她一般年纪,傻呵呵的笑,鼻涕口水流的哪里都是。
她才不要嫁给这样的人。
要是两位好心的大人不收留她,就回家拿麻绳,去山林里找爹,爹的坟边有个歪脖子树,把麻绳往上面一抛,打个结,上吊自杀。
爹说,阎王爷是好官。
阎王殿清正廉洁,比县衙门讲规矩,讲道理,牛头马面长的吓人,可祂们专治恶鬼,保护好人。
反正有爹在边上陪着,要是有恶鬼欺负自己,就跟爹去阎王爷那告状喊冤。
“快看,有人骑着红毛狮子和大白狼!”
“这是有钱人家的坐骑,比马跑得都快,在战场上威风了,听说广安城里的霍家才有这坐骑兽,看着真吓人!”
崔莹听到不远处响起热闹声,急忙抬眼望去,见红毛狮子和雪白狼正朝这边跑来,庞大的身子几乎占满了路,随着两个妖兽奔跑,长毛上下浮动,威风又吓人。
等两兽跑近了些,她才看清,上面坐着的不就是两位大人么!
两位大人来了!
崔莹高兴地一抹眼泪,提着竹篮,跑到路中间。
“停!”
陆元和白枫急忙喊出声。
两人走的匆忙,也没详细问怎么对妖兽下达指令,两头妖兽不太习惯这样的指令,但是还是听明白了,急忙停住。
呲——
锋利的爪子抓住地面,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最后停在崔莹的面前。
崔莹只感到排山倒海的威压朝自己倾轧过来,紧张的闭上双眼,闭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睁开眼时,眼前是红色狮子脖颈下的长毛,热轰轰,毛茸茸,这巨兽比她还要高出许多。
陆元和白枫跳下坐骑,走上前来。
“你怎么在这,你爹埋了吗?”陆元问道。
“嗯,驿站的爷爷帮我买棺材,还帮我招来些人,把我爹抬到山里埋了,”崔莹递出竹篮,说道:“感激两位大人,我买了些酒食,在这等你们,对了。”
她从衣服内侧兜里,掏出用布包着的银子,说道:“还剩下五两银子,因为埋我爹的路途太远,花了不少银子,就剩下这么多……”
陆元接过竹篮,递给白枫,说道:“刚好不用买酒食了。”
他又看向崔莹,说道:“剩下的银子你留着用吧,买些好衣裳和吃的。”
崔莹摇头,说道:“我用不了这么多银子,我欠两位大人的已经够多了,还不起,我不能要。”
“我们还要赶路,酒食我们带着,银子你收着,就这么说定了,以后照顾好自己。”陆元说罢,朝她点头一笑,转身跃上坐骑。
钱家村的祸害灭了,没人能伤害她,她的命运该由她自己掌控,而不是像施舍者一样,让她被迫做出选择。
“哦。”
崔莹的心跌入谷底,双手握着五两银子,挪到了路边。
她想说出给大人当丫鬟的话,可脸皮薄,说不出口,又怕两位大人嫌弃她。
在众人的围观中,两位大人骑着威风凛凛的猛兽,朝南向奔去。
崔莹低着头,默默朝相反的方向走,眼泪啪嗒啪嗒的滴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委屈,想到爹,想到了麻绳,想到了桂花说的吊死树林里的大肚子女孩,想到了爹坟墓边的歪脖子树。
突然间,明白了驿站里的爷爷说的那句话,人能得个好死就满足了。
它六十多岁了,能盼个好死,是福气。
而自己,跟那大肚子女孩一样,只能挂在树上,不得好死。
“崔莹,你愿意给我当媳妇儿吗?”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崔莹慌忙转身,看到姓白的大人叫停白狼,在她边上停下。
他朝下望着她,笑意不羁,但带有真诚。
“当你媳妇儿……”
崔莹本想给他们其中一人当丫鬟的,只觉得穷苦命,哪里敢攀附官爷的高枝,没想到这位白姓的大人让自己给他当媳妇儿。
她脑子很乱,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已经错过一次机会,不想再错过一次,让自己吊死在歪脖子树上,终于鼓起勇气,诚恳点头,回道:“我会洗衣做饭种菜绣花,还能生孩子。”
“哈哈哈……”
白枫被她逗笑了,探下身,抓着她的胳膊,顺势把她带了上来,坐在身前,调转狼头,朝陆元追去。
若不是陆大人催他掉头,问崔莹愿不愿意给他当媳妇儿,他还真错过了这个好姑娘。
没想到。
他白家村的浪子白枫,也找到媳妇儿了。
崔莹全身绷紧,手紧紧攥着白狼的毛发,背贴在饱满的胸膛上,顿时了有安全感,悲伤横扫而空,天外的云霞格外灿烂。
她眯起眼,风从耳边划过,撩起她脸颊的秀发,清纯稚嫩的笑脸露出久违的笑意。
他仿佛看到爹对她笑了。
白枫追上陆元,笑道:“陆大人,跟着你不但有银子赚,还赚了个媳妇儿!媳妇儿,这是陆大人,我大哥,跟着他我攒了一百多两银子了,够吃够喝,还能养孩子。”
崔莹低头笑了,脸比晚霞还红。
陆元摇头笑道:“要是愿意,回去住东厢房,那里宽敞。要是不想跟我们住一块,就去外面买个宅院。崔莹弟妹,白枫可是镇魔司副统领,别心疼钱,可劲造。”
崔莹没想到两位大人这么快乐,完全没有想象中严肃可怕,绷不住笑,揉了揉鼻子。
白枫着急了,说道:“我媳妇可是勤俭持家的好姑娘,你可别乱说。搬外面住哪里有跟你们住一起热闹,住东厢房可以 ,就是那屋有个鬼。”
“鬼?”崔莹心里一惊。
陆元瞥了他一眼,就不怕吓到你媳妇儿,说道:“回去就把她赶走,装神弄鬼,就算到城隍爷那告状,也别想再留下。”
叶葭。
哪里是鬼,分明是妖,而且是大妖。
过了白风谷驿站后,有一百多里路程没驿站,想到崔莹路途劳顿,吃不消,中途歇息两次,吃些酒食,就继续匆忙赶路。
今晚,他们打算到静安寺停歇,请求了尘大师指点,怎么去千年古城寻到朱雀神王的无意识元神,稳固法阵。
所幸的是。
来时路上,有两拨劫匪拦道,都被白枫斩杀,丢路边山沟里了。
回去的路很通畅,后半夜时,两骑三人到了静安寺外。
红毛狮子和白狼是妖兽,畏惧静安寺的庄严恢宏的气场能量,焦躁不安,不敢靠近。
陆元从坐骑上下来,走向山门。
嘎吱——
山门开一道缝,一个小光头探了出来,正是白虎妖幻化的小沙弥,稚嫩语气问道:“你们是来找了尘大师的么?”
陆元惊叹了尘大师洞悉一切,连他们什么时候到都清楚,回道:“我们刚从广安城回来,路过静安寺,特意回来答谢,了尘大师睡了吗?”
“没呢,”小沙弥把门又打开些,说道:“在佛堂带师兄们在佛堂做功课呢。”
“师兄?了尘大师收你当徒弟了?”陆元好奇问道。
他的话仿佛刺痛了小沙弥,当场不乐意了,较真道:“没有你这么说话的,了尘大师收我做徒弟是早晚的事,说金刚经和心经背会熟记且能说出见解心得了就收我做徒弟。”
“那你背会了没?”陆元追问。
“心经背会了,金刚经……”小沙弥总是被他戳痛要害,人类的文字,学着很艰难,背起来也难,也不想跟他聊了,朝白枫和陌生的姑娘说道:“你们一起进去吧,这两头小兽交给我就行。”
小兽……
崔莹看这小沙弥,还没有白狼妖的腿高,长得萌萌可爱,却叫大猛兽为小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想不到的是。
他坐在台阶上,朝两只猛兽招招手,庞大的家伙乖巧听话,趴伏在他面前,下巴放在地上,双耳往后抿,很服从的样子。
小沙弥奶声奶气的对它们说话:“要乖,不许乱跑,就在这待着,知道了没?”
“看什么?”白枫回头望了眼,问崔莹。
“他怎么……”崔莹指着小沙弥,满心好奇,怎么这么会驯妖兽的。
“别看他长的个子小,他可是九命白虎妖王,进去吧。”白枫解释道。
白虎妖王?
崔莹觉得有趣,但没把他的话当真。
崔莹去寮房休息。
陆元和白枫二人,跟随一个小和尚,来到了尘大师的禅房。
“二位施主,住持方丈还在讲经授课,你们喝杯茶,稍作等候。”小和尚端上茶,双手合十,客气说道。
“有劳了。”陆元回应道。
小和尚走后。
白枫小声问陆元:“陆大人,阁老有没有说,这了尘大师是什么来路?”
陆元摇头,呷口茶,说道:“没有,只是说前往千年古城的事得找了尘大师帮忙,他要是愿意帮,这事就有可能成。对了,千年古城我必须得去,至于你要不要去,自己选择。”
“去,去啊,怎么不去!”
白枫生怕他不带自己一样,急忙说道:“这么惊险刺激的事,怎么能少的了我,更何况我可有山神元神护体,虽说不上是天阶元神强大,我这地级元神还是很猛的好吧。再说了,跟着你每次办差,就有好事,这趟去妖域,指不定又有什么大机缘,我可不能错过。”
陆元开玩笑道:“这是玩命的差事,你刚娶了个媳妇儿,就不怕把人家冷落了?”
白枫切一声,说道:“你还两个媳妇儿呢,你不怕死,我怕个鸡毛。再说了,当上镇魔司副统领了,就该为百姓办事事儿,要不然山神元神也不乐意跟我。崔莹她也是明白事理的人,我就是死了,把百十两银子留给她,也够他好好活一辈子。”
他其实想说,自己的一切,都是跟着陆元得来的,两人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陆元对他有情有义,他就对他肝胆相照。
兄弟有难,他能退缩?
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哪怕是万丈深渊,陆元敢闯,他也不带眨眼的。
陆元放下茶盏,笑道:“尽快留个种吧,天天跟着我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总得要有准备才行。”
白枫探头笑问道:“你留了没?别给我说,两个媳妇儿了,连一个被窝都没滚过,给兄弟传授下经验。”
陆元顿时被戳到了痛处,理解了小沙弥的心情,白眼道:“你真贱,滚。”
“没有,哈哈哈……”白枫捂着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禅房门嘎吱打开。
了尘大师走了进来,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呵呵笑道:“让二位大人久等了。”
两人起身。
陆元抱歉道:“佛门境地,禅房清修,我们二人说话声打扰了大师清净。”
了尘大师摆手笑道:“无妨,无妨,佛经净地若是因为说笑声就变得不净了,是老衲修行浅薄,跟二位大人有何关系。老衲倒是觉得,你们身居重任,面临危境,还能如此谈笑风生,才是修行高深之人。请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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