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骨头：“结果呢？结果我白给你叔叔家当了三年半的长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得跟骡子似的！到最后才他娘的弄明白，他外甥女是漂亮倒真是挺漂亮，可……可她是个带着三个嗷嗷待哺的拖油瓶的寡妇！ 我这简直是……买一送三啊，亏他张得开那个嘴！”
这憋屈往事引得众人一阵窃笑，连孙悟空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柱子被他揭了舅舅的老底，非但不恼，反而笑呵呵地继续戳对方的痛处，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我叔叔那不也是你舅舅嘛！他老人家还不是怕你个老光棍没钱娶不上老婆，断了香火，才想出这么个‘买一送三’的法子，想着便宜了你个老小子！ 你倒好，不念着舅舅的好，居然还好意思骂他没良心！真是狗咬吕洞宾！”
“我呸！这便宜给你你要不要？！”满囤哥气得直翻白眼。
几名趟子手就这样在嘻嘻哈哈的互相揭短和笑骂中，很快就被看似随和、只顾吃喝的孙悟空，不露声色地探出了底细。
原来这几个人，包括满囤和柱子，都是来自山东同一个村子的乡邻，当年都是安分守己的农户。
只因那害死人的“花石纲”，官府层层加码，横征暴敛，逼得他们家破人亡，田产尽失。
实在活不下去了，才不得不背井离乡，一路逃难到河北地界。
为了糊口，投效在势力庞大的田虎麾下。
因为他们几人多少都有些做饭的手艺，便被编进了专门负责埋锅造饭的“伙头军”。
孙悟空心中了然，表面却不动声色。
他一边抓过柱子那柄短刀，手法娴熟地剔着骨头缝里最后的肉筋，一边像是随口闲聊，漫不经心地询问：“哦？原来几位哥哥是伙头军的兄弟。我听人说，你们这伙头军，可不简单，其实就是田大王的亲兵吧？我听说大唐的时候，就有一位征东的薛仁贵，就是伙头军出身，打得高丽人望风而逃。想必你们也不差，要不然，这次出来围困我们这小村寨，田大王只带了这百十来号人，队伍这么精干，里面却有你们伙头军的兄弟随行，那肯定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关键时刻能顶上去的，对不对？”
“屁的精锐中的精锐！”
名叫满囤的小头目此刻几碗酒下肚，又吃得满嘴流油，毫无提防，顺着孙悟空的话口就抱怨道，“平日里就是一群围着锅台转、伺候大伙吃饭的伙夫而已，跟薛仁贵的伙头军不能比。也就是现在马上要打仗了，营里缺肉食，我们兄弟几个这才倒了霉，为了犒赏大家，不得不满山遍野地抓獐子、打野兔…… 晚上还得……”
话说到一半，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晚上”后面明显是关于军事行动或者营地布置的内容。
他连忙用手里光溜溜的骨头死死堵住了自己的嘴。
一双因为酒精而有些泛红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紧张地看着孙悟空的反应。
后背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
然而，孙悟空却仿佛对他的失言毫无察觉。
或者说他对骨头上的肉筋显然比对这些“军情”要热情得多。
他居然连手上的动作都没停一下。
径自将好不容易剔下来、贴着骨头边缘那点最有嚼头的筋头巴脑，大咧咧地丢进嘴里。
满足地咀嚼起来，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嗯！香！我打小就喜欢吃骨头上的这点筋，有咬头儿！比光吃肉有意思多了！”
他咂摸着嘴，一副十足吃货的模样。
然后像是意犹未尽，拍了拍手上的油，对着几位趟子手说道：“哪位大哥行行好，受累再去弄一盘子肉来？ 就跟管事的说，我这两天生死未卜，没怎么正经吃饭，实在是饿过了头，肚子里没油水……”
他指着桌子上那堆已经被啃得干干净净、泛着白茬的骨头，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几名趟子手看着他这副纯粹只为口腹之欲的模样，再回想刚才自己那差点泄露机密的惊慌，不由得面面相觑。
随即都讪讪地笑了起来。
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警惕，又被这“饿死鬼投胎”般的吃相给冲淡了不少。
满囤更是暗自松了口气，庆幸对方没听出什么，或者根本不在意。
只是这肉，怎么这么不经吃呀。
孙悟空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心里嘀咕了一句，脸上却还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
其实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对于五个久不见腥荤、肚里缺油水的大老爷们来说，刚才那一大盘子烤肉，风卷残云般被消灭干净，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现实却摆在眼前。
再去后营要肉，肯定会被负责掌管伙食、抠抠搜搜的上司用鞭子给抽回来。
毕竟那盘子肉，是七小姐亲自吩咐下来，说好了是专供“贵客”武松一个人的。
单据上根本就没算他们四个轮值守卫的趟子手的份儿在内。
私自吃了客人的肉已经算是逾矩，再去要，那就是找揍了。
见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好意思、也不敢动弹。
孙悟空只好笑着又加了一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没事儿，你们就去说，是我吃的，他们肯定给。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官府处斩死囚，上路前一天，还给吃顿像样的断头饭呢。何况你们田大王接下来要攻打我们村寨的时候，说不定还得拿我这个人质，去威胁村里的长老们和我爹娘呢。总不能让我饿得面黄肌瘦、有气无力的，那多没威慑力？岂不是丢了田大王的脸面？”
他这话本是调侃，试图缓和一下因为食物吃完而略显尴尬的气氛，并给自己再弄点儿酒肉过来。
然而，话音刚刚落下，帐篷里边原本还残存着的些许欢乐气氛，立刻如同被寒风吹灭的烛火，荡然无存！
刚才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四名趟子手，脸色骤然一变。
他们瞪着孙悟空，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警惕。
甚至带着一丝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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