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的灯光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摇曳,光线微弱而不稳定,像垂死之人胸腔里最后一口游丝般的气息。张伟已经驶离锦绣花园二十多分钟,背后那几栋如同墓碑般的筒子楼早已被黑暗吞噬,但一种无形的阴冷却始终缠绕在他的后颈上,黏腻湿冷,挥之不去。
他本该径直回家,用滚烫的热水冲刷掉这一夜沾染的污秽和惊悸,然后强迫自己忘记。
可他的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滑动,最终,将导航目的地定格在了那四个字——“南山公墓”。
“就看一眼……”他对着呼啸的夜风喃喃自语,声音出口就被撕得粉碎,“如果不对劲,立马掉头。”
是那两百块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明知道危险,却无法抗拒。房东的最后通牒还在短信里闪着冷光,银行卡的余额更像是一纸死亡判决。这笔钱,能让他再多喘一周的气,或许还能吃上几顿带着油腥的热饭。人为财死——这四个字冒出来的时候,他猛地打了个寒颤,车把差点脱手。
通往公墓的路越来越荒僻,路灯像是濒死的萤火虫,间隔越来越远,光芒也愈发暗淡。黑暗如同有生命的潮水,从道路两旁的田野和林地里漫涌出来。树木在风里摇晃,投下的影子张牙舞爪,活脱脱是地府里爬出的鬼魅。他总觉得后颈上的皮肤刺挠,有什么东西在背后盯着,几次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后座,以及那个安静蛰伏在外卖箱里的木盒。
木盒。
即使隔着箱体,在行驶的颠簸中,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存在。那股铁锈混合着腐朽的腥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端,仿佛已经渗透了他的衣物,甚至皮肤。更邪门的是,他总觉得能听到盒子里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像是指甲在内部慢条斯理地刮擦着木板,又像是粘稠的液体在密封的空间里……缓慢地流动。
“是风声,一定是风声。”他对自己说,牙齿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打颤,手下意识地拧动了加速转把,电动车发出沉闷的呜咽,窜得更快。
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导航冰冷的电子音指示他向右转。但右边那条路,黑得极不正常,连清冷的月光似乎都刻意避开了那里,仿佛路的尽头连着深渊。他犹豫了只有一秒,车轮还是碾上了那条小路。刚一转入,温度骤然下降,寒意穿透单薄的外套,直往骨头缝里钻。
路边的灌木丛里猛地窜出一个白色的影子!张伟心脏骤停,死死捏住刹车,轮胎在碎石路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车灯照射下,那只是一个被风吹起、挂在荆棘上的破旧塑料袋,在风里无力地飘荡,像极了招魂的幡。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额头,全是冰凉的冷汗。
继续前行没多远,车灯的光圈边缘,照出了一个站在路边的人影。那是一个老人,穿着样式陈旧的灰色中山装,低着头,一动不动,像是在等车。这种时间,这种地方?张伟心里警铃大作,但车速还是慢了下来。
“老人家需要帮忙吗?”他扬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野地里显得异常干涩。
老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车灯照亮了他布满沟壑的脸,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到瞳孔,只有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
“不用了,”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枯木,“我在等最后一班车。”
张伟点了点头,不想多事,正要拧动转把离开,老人却忽然又开口了,声音飘忽:“年轻人,这条路……晚上不太平,早点回家吧。”
张伟一愣,想追问什么意思,却发现老人已经转回了身,重新变成了那个面朝荒野、低着头的僵硬姿势,不再理会他。满腹疑窦和寒意重新涌上心头,他加速离开,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刚才老人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有野草在风中摇晃。
“撞鬼了……”他听到自己的牙齿在格格作响,一股凉气顺着脊椎爬满了全身。
南山公墓的轮廓,终于在视线的尽头浮现。生锈的铸铁大门半开着,像一具骷髅咧开的嘴,门内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实体,月光照射到门口便戛然而止。公墓周围环绕着高大密集的柏树,夜风吹过,响起一片连绵不绝的沙沙声,像是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停车,熄火。世界瞬间被绝对的死寂包裹。
真的要进去吗?
手机屏幕亮着,凌晨两点十七分,信号格是彻底的空无。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老太太那张僵硬如面具的脸,楼道里那个脖颈之上空无一物的白影,还有手中这个不断渗出暗红、带着血腥气的木盒。
“妈的!”他低低咒骂了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最终还是伸出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铁门。门轴转动的摩擦声,尖锐地划破了墓园的寂静,也像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深渊的门扉。
墓园里的空气粘稠、冰冷,带着泥土深处翻涌上来的腐殖质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属于时间和死亡的陈旧味道。墓碑如林,沉默地矗立着,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如同一排排从坟墓里爬出、僵立不动的尸体。他打开手机电筒,光柱射出去,却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再远些,光线就像被某种无形的黑暗物质贪婪地吞噬了。
“c区……”他低声念叨着,像念诵一句咒语,在墓碑的迷宫里艰难穿行。脚下的碎石和枯枝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在这极致的安静里,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着他的耳膜和神经。总觉得两侧的墓碑后面,有东西在窥视,每次猛地转头,却只看到晃动的树影和照片上那些凝固的黑白面孔。
一些墓碑上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些遗照上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表情都带着一种诡异的统一感——眼睛都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嘴角以几乎相同的弧度微微上扬,那不是在微笑,更像是一种凝固的、无声的嘲讽。张伟不敢与那些照片对视,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
一阵若有若无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毫无预兆地飘进他的耳朵。他猛地刹住脚步,全身汗毛倒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似乎来自左前方一片更密集的墓地区域。他犹豫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心驱使着他,朝那个方向挪了过去。在一座装饰着残破天使雕像的墓碑前,他看到一个模糊的、跪在地上的白色身影,肩膀耸动,似乎在哀哀哭泣。
“请…请问……”他刚发出一点声音。
那白影倏地消失了。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原地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爬满青苔的墓碑,和冰冷的天使石像。
“幻觉,都是太累产生的幻觉……”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试图用疼痛来唤醒理智,但心底那片名为恐惧的沼泽,却仍在不断下陷。
找了将近半个小时,就在他精疲力尽,准备放弃这荒唐的一切时,终于找到了c区。与其他区域相比,c区显得格外破败和荒凉,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忘了。许多墓碑已经倒塌碎裂,剩下的也布满蛛网般的裂纹,被厚厚的青苔覆盖。
44号坟,位于c区的最深处,比它的邻居们更加残破。大理石的碑面布满裂痕,几乎要看不清上面的字迹。原本该贴照片的地方空着,只刻着一行模糊的数字:
1924-1988
坟前散落着一些早已腐烂变质、看不出原貌的祭品,以及几束完全枯萎、变成黑褐色的花束。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墓碑前那片泥土地上的脚印——杂乱,层层叠叠,有的已经模糊不清,被雨水冲刷过,有的却异常清晰新鲜,仿佛刚刚有人在这里驻足。
更让他头皮瞬间炸开的是,此刻,坟前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背对着他,身姿挺拔得像一杆标枪,与周围颓败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那西装的剪裁极其精致,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一种类似丝绸的、冰冷的光泽。
张伟的呼吸骤然停滞。深更半夜,荒芜的公墓,怎么会有人?还穿着如此正式,像是在参加一场深夜的葬礼?
就在他进退维谷,血液几乎冻结的时候,那个男人,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一张过分苍白的脸,五官端正却毫无生气,像是蜡像馆里那些以假乱真、却唯独缺少灵魂的模型。他的嘴角,以一种精准计算过的弧度,慢慢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标准的、无可挑剔的微笑。但那笑意,完全没有渗入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里。
“你来了。”男人的声音平缓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早已料定他会出现,并且等待了许久,“盒子,带来了吗?”
张伟喉咙发紧,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僵硬地点头。他动作迟缓地从背包里取出那个沉重的木盒,小心翼翼、几乎是悬空着递过去,刻意避开了任何可能的肢体接触。即便如此,他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冰块般的寒意。
男人接过木盒,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光滑的盒面,那个凝固在脸上的诡异微笑始终挂着。“终于……”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满足感,仿佛完成了一个漫长而痛苦的等待。
男人的笑容加深了些,嘴唇咧开的弧度变得有些夸张,甚至扭曲:“已经付过了。你可以走了。”
他不敢再问一个字,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开始逃离。脚步声在死寂的墓园里疯狂回荡,起初是快走,接着是小跑,最后变成了不顾一切的亡命狂奔。直觉在脑海里尖啸:不要回头!快跑!老太太、无头白影、眼前这个诡异的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他卷入的,绝不是一次简单的送货!
风在耳边尖啸,两旁的墓碑化作模糊的灰色流影。他跌跌撞撞,树枝刮破了外套,碎石硌得脚底生疼,但他不敢停,肺叶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剧痛。
在即将拐出c区,踏上主路的那个刹那,一种无法抗拒的、近乎自毁的冲动,让他猛地回过头,看了一眼——
月光凄清,冷冷地照在c区。
空荡荡的。
那个黑衣男人不见了。
44号坟,也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土坑,边缘的泥土很新鲜,像是刚刚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暴力掘开。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他隐约看到坑边的泥土里,散落着几截白色的、形状分明的东西——那分明是人的指骨,和一小块碎裂的、像是骨盆的骨骼。
张伟的血液瞬间凝固成冰。他连滚爬带,手脚并用地冲出公墓大门,扑到电动车旁,发动时双手抖得像得了疟疾。一路风驰电掣,闯过所有红灯,直到租住的老旧小区那熟悉的值班室灯光映入眼帘,他才敢稍微松一口气。
值班室里的老保安正打着盹,被电动车刺耳的刹车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向他。
“这么晚才回来啊?”老保安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睡意朦胧。
张伟勉强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快步走向自己住的单元门洞。
“等一下,”老保安忽然叫住了他,眉头疑惑地皱起,昏黄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你身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
张伟一愣,下意识地低头检查自己的衣服:“什么东西?”
老保安眯起眼睛,凑近了些,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不确定:“可能是我老眼昏花了……刚才有一瞬间,我觉得你背后……好像站着个人影……算了,快去休息吧。”
这番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张伟背脊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不敢接话,几乎是逃也似地冲进了楼道。
回到家,反锁房门,用后背死死抵住门板,身体顺着门滑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里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已经浸透了里外的衣物。老保安的话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背后站着个人影”……
精神稍一松懈,身体的不适便排山倒海般涌来。一阵阵发冷,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关节像是生了锈一样酸疼难忍。他挣扎着爬到床上,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却依然冷得浑身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发烧了。来势汹汹。
在意识被高温和疲惫彻底拖入黑暗之前,他挣扎着,想要用冷水擦一擦滚烫的额头和手臂。
卷起袖子的动作,猛地僵在半空。
右手手腕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印记。
一个墨黑色的手印。
五指的形状分明,细小,干瘦,宛如枯死的树枝。那位置,那大小,分明就是之前在444室门口,那个老太太冰冷的手指碰到他的地方!
那时冰冷刺骨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这片皮肤上。而此刻,这个手印就像是被烙铁烙上去一样,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血肉里,边缘的皮肤甚至微微凸起,带着一种诡异的活物感,仿佛正有什么东西,通过这个印记,在缓慢地、持续地渗入他的身体。
张伟的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大小,无边的寒意和绝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老太太冰冷的手、公墓里那个男人诡异的微笑、凭空消失的坟墓和出现的埋骨坑,还有这个凭空出现、如同诅咒标记般的手印……这一切都不是独立的,不是巧合。
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死死地盯着手腕上那个诡异无比的黑色手印,意识最终被高烧和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底吞噬,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在完全失去感知的前一刹那,一个苍老、嘶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似乎紧贴着他的耳廓,幽幽响起:
“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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