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的旨意，比最快的驿马跑得更快。
它裹挟着新皇朝的铁血意志，传遍了天下名山大川，深入了每一座道观与寺庙。
皇权之下，概莫能外。
没有人敢违抗。
前朝爱新觉罗家数千颗人头落地的血腥味，仿佛还未从京城的空气中散去。那些自诩为方外之人的僧侣道士，也得吃饭，也得喝水。
他们更是血肉之躯。
面对能轻易凿穿身体的火枪，再高深的经文，再玄妙的道理，都显得苍白无力。
死亡，是真实不虚的。
于是，一个月内，京城迎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奇观。
数以万计的光头和尚、长发道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僧袍道服，或持禅杖，或背桃木剑，将京城外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看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场面，议论纷纷，都以为是要开一场大型水陆法会，驱散冤魂。
这些人，被统一安置在城外的几处大营中，由军队看管。虽未上枷锁，但那明晃晃的长刀和黑洞洞的枪口，就是最有效的束缚。
皇宫，太和殿。
兰泽高坐于龙椅之上，俯瞰着下方。
殿内，站着数百名从那几万人中挑选出的代表。他们无一不是各大道观的观主，或是着名寺庙的主持，个个仙风道骨，宝相庄严。
其中，甚至有几位年龄超过百岁的老修行，须发皆白，被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然而此刻，这些在外受万千信徒跪拜的大师们，全都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大殿内安静得可怕。
兰泽的指节，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而有节奏的声响。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敲在所有人的心坎上。
“诸位。”兰泽终于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朕召你们来，只为一件事。”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
“神佛何在？”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殿内数百人齐齐一颤。
这是什么问题？
他们预想过皇帝会让他们清查田产，会让他们宣扬皇恩，甚至会让他们还俗。
唯独没想过，皇帝会问他们这个。
神佛何在？
神佛自在心中，在经文里，在传说中，在信徒的香火里……无数个答案在他们脑中闪过，却没一个敢说出口。
因为他们都感觉到了，皇帝要的，不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答案。
看到他们茫然又恐惧的样子，兰泽嗤笑一声。
“看来你们也不知道。”
他站起身，踱步走下御阶。
“朕给你们讲个故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朕的皇后，你们都听说过，刚刚也见过。她很美，对吗？”
众人不明所以，只能连连点头称是。
“但你们不知道，她的种族，在西方的海域，被称为塞壬。你们也可以理解为，美人鱼。”
轰！
这句话，不啻于一道天雷，在所有僧侣道士的脑海中炸开！
皇后……是妖怪？
不，不对！
塞壬？美人鱼？那是什么东西？
他们穷尽毕生所学的典籍，也找不到关于这个词的任何记载。
兰泽很满意他们的反应，继续说道：“塞壬一族，是受到西方一位海洋女神庇护的种族。那位女神，真实不虚地存在着，现在她们祖地还有祭坛，她的神力，可以掀起万丈波涛，也可以平息滔天巨浪。”
他的话语，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现在，朕想问问你们。”
兰泽停在一位最年长的老道士面前，直视着他浑浊的眼睛。
“西方蛮夷之地，尚有神灵存世。为何我泱泱华夏，传承数千年，有无数神话传说，却连一个能回应信徒的神都没有了？”
“你们日日供奉的那些泥塑木雕，那些满天神佛，都死了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帝王之怒，如雷霆万钧，压得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噗通！”
那名被他盯着的百岁老道士，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身后数百人也跟着齐刷刷跪倒一片。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
“草民……草民不知啊！”
一片惶恐的哀求声。
兰泽：“……”
他要的不是一群磕头虫。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嗓音响起。
“陛下……老朽……或、或可知一二。”
兰泽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跪在最前面的另一位老者，看穿着是龙虎山的道长，年纪怕是比刚才那个还大，脸上的皱纹堆叠得像老树皮。
“讲。”兰泽吐出一个字。
“回陛下……”老道长被人扶着，勉强抬起头。“此事，或许……或许与国运气数有关。”
“国运气数？”兰泽眉毛一挑。
“是。”老道长定了定神，似乎在组织语言。“在……在前明之时，我道门尚有一些符水咒术可用，佛门也有高僧能显露些许神通。虽不及传说中那般搬山填海，却也真实不虚。可自从……自从带清入关之后……”
他说到“带清”二字时，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某种复杂的情绪。
“自从那之后，天地间的一切神秘，都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刀，斩断了。”
“符不再灵，咒不再验。任凭你如何苦修，都再也感应不到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我等……都成了凡人。”
老道士的话，引起了一片低低的附和声。
“没错，老道长说得对！”
“贫僧的师父的师父的祖师，曾亲眼见过前明有大师祈雨，三日后甘霖普降！可到了他老人家那一辈，就什么都没了！”
“都说龙脉被斩，国运被窃……原以为只是传说，现在想来，恐怕是真的！”
一群德高望重的大师，此刻像是找到了宣泄口，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他们引经据典，从上古传说，到历代杂记，试图为这个现象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最终，他们得出了一个惊人却又似乎唯一合理的结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带清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君临天下，其王朝的气运，与这片土地上生养的神州气运，是相冲的。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它在无形之中，用异族龙气，镇压、隔绝了华夏本土所有的神秘根基。
所以，神佛不再显灵。
所以，修行之路断绝。
兰泽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讨论，内心却掀起了波澜。
国运……气数……
这种玄之又玄的说法，他本是不信的。
可眼下的局面，似乎又只有这个解释才说得通。
如果这个理论是真的……
那么，自己以汉家血脉，重建神州，驱逐鞑虏，光复故土。如今大新皇朝初立，气运鼎盛，国运昌隆，是不是意味着……那被斩断的神秘，有了重新连接上的可能？
就在这时，最初提出国运之说的那位龙虎山老道长，他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陛下！您是天命所归之真龙天子，您建立的大新皇朝，国运之盛，远超历代！这正是重开神路，再续传承的万载良机啊！”
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草民有一策，请陛下定夺！”
“说。”
“既然天地隔绝，神佛不闻。我等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老道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灼热的光。“集一国之民心，聚万民之香火，先择一位上古正神，为其重塑金身，大兴庙宇，以举国之力祭拜供奉！”
“人心思定，众志成城！如此磅礴的愿力，或可冲破隔绝，唤醒沉睡的神灵！”
这个提议，大胆到了极点。
用举国之力，去“唤醒”一个神？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兰泽，却深以为然。
无外乎大兴土木，凝聚信仰而已。对他这个皇帝来说，不过是一道旨意的事情。
值得一试。
“好。”兰泽缓缓走回龙椅，重新坐下。“这个法子，朕准了。”
他看着下方激动不已的众人，脑海中却闪过了一个身影。
那个在落尘的道观里，“偶遇”到的贵妃刘曼玉。
他也想起了那座道观里，供奉的是哪位神灵。
创世之神，抟土造人，炼石补天。
论及在华夏子民心中的地位，几乎无可替代。
兰泽的手指，在扶手上重重一点。
“既然要选，就选一位最古老，最尊贵的。”
他的声音，回荡在太和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决断。
“传朕旨意，于京城之东，起造女娲神宫！”
“朕要先将女娲娘娘，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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