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南山村时,夜色已深。
火光与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村中一片死寂,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衬得这寒夜愈发清冷。两人一身烟灰泥污,狼狈不堪,尤其是萧屹,左臂的包扎早已被血与汗浸透,脸色在月光下苍白得吓人,呼吸也比平日粗重许多。
顾清辞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将他搀回屋内,一进门,萧屹强撑的身形便是一个踉跄,若非顾清辞死死撑住,只怕要栽倒在地。
“坐下!”顾清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将他按坐在床沿。他迅速点亮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萧屹唇色泛白,额角冷汗涔涔,那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也微微佝偻着,显露出从未有过的虚弱。
顾清辞的心狠狠揪痛,比那日看到他臂上伤口时更甚。他不敢耽搁,立刻打来清水,重新为他清理伤口。当浸透血污的布条被揭开,露出那因火场高温与剧烈动作而再次崩裂、甚至有些外翻的狰狞伤口时,顾清辞的眼圈瞬间红了。
他咬着下唇,强忍着手腕的颤抖,用最轻柔的动作清洗、上药。金疮药粉撒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激的疼痛,萧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却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
“疼就叫出来。”顾清辞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萧屹抬起眼,看向他微红的眼眶和紧抿的唇角,黑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伸出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覆在顾清辞忙碌的手背上,掌心滚烫。
“无碍。”他的声音因虚弱而愈发沙哑,却依旧平稳。
顾清辞反手握住他滚烫的手,指尖冰凉。他不再说话,只是更专注、更小心地为他包扎,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处理好伤口,顾清辞又强迫萧屹喝下一大碗温热的、加了安神草药的水。或许是失血过多,或许是药力作用,或许是终于回到了安全之地,萧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浓重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靠在床头,眼皮渐渐沉重,最终抵挡不住,沉沉睡去。
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依旧警惕着周遭的一切。
顾清辞没有离开。他搬来小凳,坐在床边,就着如豆的灯火,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平日里冷硬如石刻的脸,此刻在睡梦中卸下所有防备,显露出难得的、甚至是脆弱的神色。看着他因失血而干裂的唇,看着他紧实胸膛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白日里火场那一幕,如同噩梦般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那毫不犹豫冲向烈焰的背影,那被浓烟吞噬的瞬间,那几乎让他心跳停止的恐惧……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极缓地拂过萧屹紧蹙的眉心,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指尖传来的温度依旧偏高,让他忧心。
若是……若是他再慢一步,若是那根房梁落下时他还在里面……顾清辞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巨大的后怕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发冷。
他俯下身,将额头轻轻抵在萧屹未受伤的右肩上,感受着那沉稳的心跳和温热的体温,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才仿佛找到了落处。
这个沉默如山、行动如风的男人,不知何时,已成了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牵绊与温暖。他无法想象,若失去他,自己将如何在这孤寂的山野中独活。
“萧屹……”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与眷恋,“别再这样吓我了……”
睡梦中的人似乎有所感应,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无意识地侧了侧头,脸颊轻轻蹭过顾清辞的额发。
窗外,夜风寒凉,万籁俱寂。
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相依的身影,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隔绝了外间所有的风雨与阴谋。
顾清辞就这般守着,直到油灯燃尽,曙光微熹。
\\-\\--
天快亮时,萧屹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顾清辞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疲惫,却毫无睡意。
他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僵麻的四肢,准备去灶房熬些米粥。刚走到门边,却听见院外传来一阵轻微而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篱笆院外。
这么早?会是谁?
顾清辞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萧屹,然后轻轻推开一道门缝,向外望去。
朦胧的晨光中,一辆熟悉的青帷马车静静停在院外。车帘掀起,周芷兰扶着侍女的手,款款走下马车。她依旧一身素雅,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色与风尘仆仆的痕迹。
她抬头,望向这间简陋的茅屋,目光恰好与门缝后的顾清辞对上。
她的眼中,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与更深沉的忧虑。
“清辞,”她轻声开口,声音在清冷的晨风中格外清晰,“我听闻镇上昨夜大火……你,可还安好?”
她的到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又一颗石子。
而屋内,沉睡的萧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眼睫微颤,即将醒来。
喜欢南山有归人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南山有归人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