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屹离去后的第一夜,顾清辞几乎未曾合眼。
茅屋仿佛瞬间变得空旷而寂静,连窗外惯常的风声虫鸣,都显得格外清晰刺耳。他躺在厚实的新棉被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唯有掌心仿佛还残留着萧屹指尖拂过眉心的、那一瞬而逝的粗糙触感。
“等我回来。”
那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带着令人心安的笃定,却也牵动着更深的不安。他只身潜入虎穴,面对的是地头蛇与可能存在的官府眼线,纵有万夫不当之勇,亦难免暗箭难防。
晨光微露时,顾清辞便起身了。他如常生火做饭,却只煮了自己那一份清粥,对着空荡荡的桌案,食不知味。饭后,他强迫自己专注于那些尚未完成的茶事——翻晒昨日未能及时处理的茶叶,记录不同土壤培育茶苗的生长情况,甚至拿起针线,继续缝制那个厚实的行囊。
每一针,每一线,都像是在编织某种祈愿。
动作间,他不时望向院门,望向村口的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声响。王婶来过一趟,送来几棵新腌的酸菜,絮叨着昨日官差来的事,言语间满是后怕与对钱满仓的唾骂。顾清辞勉强应付着,心神却始终悬着。
午后,他背上药筐,去了后山。并非为了采集,更像是寻求一份暂时的宁静,也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离萧屹可能归来的方向更近一些。他在那片萧屹曾带他去过的向阳坡坐下,看着脚下山谷中缭绕的云雾,心中纷乱如麻。
若萧屹成功取得证据,下一步该如何?将证据交给谁?如何确保能扳倒一个县衙主簿?若失败……他不敢深想。
夕阳西下时,他回到小院,依旧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夜色再次降临,顾清辞点燃油灯,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始晚间的工作。他坐在灯下,从怀中取出那张素笺。清雅的墨迹写着“清源县,悦来客栈,天字丙号”寥寥数字,却仿佛重若千钧。
周芷兰……她背后的夫家,经营江南茶路,财力雄厚,或许在官场也有些门路。若借助她的力量,解决钱主簿的威胁或许会容易许多。
可代价呢?
代价是他必须重新面对过去,承认自己与那个世界的残余联系,甚至可能欠下一笔难以偿还的人情债。更重要的是,他如何向萧屹解释?那个将“南山是我们的”刻入骨血的男人,会如何看他寻求“故人”的帮助?
他将素笺凑近灯焰,火舌舔舐着纸角,微微卷曲发黑,却最终没有点燃。他叹了口气,将素笺重新收起。
有些路,终究要他们自己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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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青石镇。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钱家杂货铺的后院高墙上,一道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如同蛰伏的猎豹,已静静观察了将近两个时辰。
萧屹的目光扫过下方院落。前店早已熄灯,后院东西两厢是钱满仓及其家眷的住所,唯有角落那间仓库,门外竟挂着一把崭新的铜锁,与这院落的陈旧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仓库侧面有一扇极小的气窗,位置隐蔽,却隐隐有微弱的光线透出,若非他目力极佳,绝难发现。
院内养着两条恶犬,起初还警惕地竖起耳朵,但在萧屹弹出几颗浸过特殊药草的肉粒后,便蜷缩在窝里,没了声息。
时机到了。
萧屹如同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滑下高墙,落地时连一丝尘埃都未曾惊起。他避开可能设有简单机关的地面,身形几个闪烁,便贴在了仓库那扇小气窗下方。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里面传来极低的交谈声,并非钱满仓那油腻的嗓音,而是两个略显急促的陌生男声。
“……必须尽快出手,放在这里终是不妥。”
“放心,钱主簿已打点好了,后日便有船来接应。这批货脱手,够我们快活几年……”
“小心驶得万年船!听说主簿大人那边,最近也被盯着……”
“怕什么?这穷乡僻壤,谁能查到这儿?等那姓顾的和那猎户的麻烦解决了,就更安稳了……”
萧屹眼神一凛。他们口中的“货”是什么?似乎并非寻常赃物。而且,竟还牵扯到对付自己和清辞的计划?
他不再犹豫,指尖探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钢针,插入旧锁锁孔,轻微拨动几下,“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他推开仓库门,闪身而入,动作快如鬼魅。
仓库内堆放着杂货,但在最深处,几个蒙着油布的木箱格外醒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甜腥气。萧屹掀开油布一角,借着气窗透入的微光,看到箱内整齐码放着的,竟是一块块用油纸包裹的、深褐色的块状物!
是阿芙蓉膏!
萧屹瞳孔骤缩。此物乃朝廷明令禁止的毒物,价比黄金!钱满仓和那钱主簿,竟敢私藏并贩卖此等东西!这已不仅仅是盘剥乡里,而是足够掉脑袋的重罪!
他迅速用匕首撬开一小块,用油纸包好塞入怀中。正欲进一步查探,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和钱满仓含糊的醉哼!
萧屹身形疾退,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在钱满仓推开通往后院的门扉前,已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那把被撬开又轻轻合上的锁,以及仓库深处,那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秘密。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山野的气息。
萧屹回头望了一眼青石镇的方向,眼神冰冷如铁。证据已得,但牵扯出的,却是一条比他预想中更毒、更危险的蛇。
他必须尽快赶回去。
清辞,还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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