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潮水暂时退去,但留下的湿冷气息依旧缠绕在何小萍的脚踝。她像一只受过惊吓的鸟儿,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保持着警觉。白天,她将自己投入高强度的训练,用身体的疲惫麻痹敏感的神经;夜晚,躺在靠门的下铺,听着宿舍里其他人均匀的呼吸声,她却常常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久久无法入睡。
这天夜里,她又一次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梦里,郝淑雯和林丁丁尖锐的笑声交织,那身珍贵的军装突然变成了束缚她的绳索,而刘峰站在很远的地方,她想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口怦怦直跳,喉咙干得发紧。她悄悄坐起身,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清冷的光带。一阵强烈的孤独和无助感袭来,几乎要将她吞噬。她急需一点能抓住的、实在的东西,来确认自己并非全然漂浮不定。
鬼使神差地,她的手伸向了枕头底下,摸索着,掏出了那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着的小包裹。里面是她最珍贵的东西——一张已经泛黄、边角磨损的旧照片。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借着那道微弱的月光,蜷缩在门后的角落里,小心翼翼地展开包裹。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旧式西装、面容清癯、眼神温和的中年男子。那是她的亲生父亲。照片背后,用钢笔写着细小的字迹,是父亲离开前写给她的生日祝福。
这是她藏在心底最深处、连刘峰都未曾告知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原罪”。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父亲的脸庞,冰凉的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相纸边缘,晕开一小团湿痕。她多想穿上最神气的军装,拍一张照片寄给不知在何方的父亲,告诉他,女儿现在很好,穿上了军装,成了文工团的演员……
可是,她不能。她的成分是“革干”,她与生父“划清了界限”。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对父亲的思念,与对暴露的恐惧,日夜撕扯着她。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传来极其轻微、却沉稳的脚步声。不是查寝干部那种规律性的巡视,更像是一个晚归的人,刻意放轻了的步伐。
何小萍吓得浑身一僵,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她手忙脚乱地想将照片藏回去,慌乱中,照片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飘落在了门口那道月光光带之外、更深的阴影里。
脚步声在门外停顿了一下。
何小萍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完了……如果被人发现她私藏“黑五类”生父的照片……
门没有被推开。脚步声只是停顿了那么一瞬,仿佛门外的人只是系了下鞋带,或是整理了下思绪。然后,那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停顿只是她的幻觉。
何小萍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她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在黑暗中摸索着,终于触到了那张冰凉的相片。她像捡回性命一般,紧紧地将照片攥在胸口,仿佛那是她与过去、与那个遥远而模糊的温情世界唯一的联系。
她不知道刚才门外是谁。是刘峰吗?他晚上有时会帮后勤搬运东西,或者修理设备到很晚。还是别的起夜的战友?
如果是刘峰……他听到了她的啜泣吗?他察觉到她的异常了吗?他为什么没有敲门,没有询问?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秘密险些暴露的后怕,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猜想——如果真的是他,他的沉默离去,是否也是一种无声的体谅和保护?
她将照片重新包好,塞回枕头底下最深处,仿佛也将那翻涌的情绪一同埋藏。然后,她重新躺回床上,拉紧被子。
窗外的月光似乎明亮了一些。那个远去的脚步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虽然依旧寒冷,依旧孤独,但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了。
黑暗中,她睁着眼睛,直到天际泛起微白。
而在走廊的另一端,刘峰轻轻关上了自己宿舍的门。他确实刚帮舞美队固定完背景板回来。走到女兵宿舍门口时,他听到了那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也听到了里面慌乱的窸窣声。
他几乎能想象出里面那个女孩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没有停留,更没有敲门。有些伤口,需要独自舔舐;有些秘密,需要被尊重。他能做的,就是在恰当的时机,递上胶布和军装,在流言四起时,站出来说一番冠冕堂皇的话。
而在这寂静的深夜,他能给与的最大温柔,就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悄然离去,留给她一个不必面对任何审视的、完整的黑暗。
他知道,那掉落的东西,一定是她心底最沉重、也最柔软的角落。他不必去看,不必去问。守护,有时候也意味着,保持距离。
这一夜,两个人都没有睡好。一个在愧疚与恐惧中辗转,一个在洞悉与沉默中守护。
但黎明的光,总会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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