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西侧城墙的改造工程，在“擎天闸”初试锋芒的巨大成功后，进入了高速推进的阶段。军心振奋，物资调配顺畅，连一向对沈逾明抱有偏见的副将张悍，在亲眼目睹了那铁与火的演示后，也暂时收起了明显的刁难，只是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沈逾明并未被这表面的顺利冲昏头脑。他深知，暗处的敌人如同潜伏在雪原下的饿狼，绝不会因为一次挫败而放弃。他加快了工程进度，同时让雷豹和阿成麾下的力量，如同蛛网般更加隐秘地渗透出去，警惕着关城内外的任何风吹草动。
然而，对手的狡猾与狠辣，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们不再选择直接的武力刺杀，而是换上了更为阴险、也更难防范的软刀子。
这一日，沈逾明照例在新建成的西侧城墙段巡视，检查最新一批运抵的建材。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射在冰冷的“擎天闸”金属表面，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匠人们和辅兵们在工地上忙碌着，号子声、金属敲击声、石料摩擦声混杂在一起，显得生机勃勃。
他的目光落在刚刚卸下车的一批新到的精铁锭上。这些铁锭将用于打造第二批“擎天闸”的核心传动构件，要求极高的纯度和韧性。他随手拿起一块，入手微沉，表面印着官营铁坊的合格徽记，看起来与往常无异。
但多年的工程经验让他养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谨慎。他抽出随身的短匕，用刀背在铁锭边缘用力一敲。
“铛——”
声音略显沉闷，不如优质精铁那般清脆悠扬。
沈逾明眉头微蹙，蹲下身，仔细查看敲击处，又用手指摩挲铁锭的断面。在阳光的特定角度下，断面处隐约可见一些细微的、颜色略异的斑点，像是未能完全熔炼干净的杂质，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微小气孔。
“这批铁，是谁负责接收的？”沈逾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冰冷的意味，瞬间让周围忙碌的工匠和辅兵停下了动作。
负责接收的军需官心里一咯噔，连忙小跑过来，脸上堆着笑：“沈大人，是下官接收的。这批铁是兵部批文，从官营‘龙泉铁坊’直接调拨的上等精铁，每一批都有合格的印鉴和文书，手续齐全，下官核对过的……”他一边说，一边将相关的文书凭证双手奉上。
沈逾明没有接文书，而是将手中那块铁锭递到他面前，指着断面那些细微的瑕疵，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上等精铁？李军需，你也是军中老人了，看看这断面，听听这声音。杂质、气孔，硬度和韧性都远达不到标准。用这种铁打造核心构件，一旦在敌军冲击下受力过载，内部瑕疵扩大，瞬间崩裂，你可知会是何等后果？”
李军需的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接过铁锭，学着沈逾明的样子敲击、查看，越看心越沉。他并非完全不懂，只是惯性思维和完备的手续让他放松了警惕。“这……这……下官失察！下官确实不知啊！印鉴文书都对得上，下官以为……”
“你以为？”沈逾明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所有人，“有人就是利用了你们的‘以为’，利用了完备的规章手续，行此龌龊阴毒之事！他们不敢在明面上阻拦，便在这关乎将士性命、关乎关城存亡的物资上动手脚！其心可诛！”
他最后一句话，如同寒冰砸地，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
“这批铁，全部封存！一粒也不能用！”沈逾明当即下令，没有丝毫犹豫，“李军需，立刻将此事详细记录，连同这块样品，以八百里加急，直送京城将作监与兵部！同时，即刻上报杨老将军！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边关防御命脉上做文章！”
他的反应快如闪电，处置果断决绝，丝毫没有给对手任何转圜或销毁证据的时间。李军需连声应下，连滚爬爬地去执行命令。
消息传到中军帐，杨宗毅勃然大怒，当场拔刀劈碎了身前的案几，怒吼声震得整个大帐嗡嗡作响：“查！给老子往死里查！从铁坊的炉工到转运的吏员，所有经手之人，给老子一个不漏地揪出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王八羔子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玩这种花样！”
镇北关内，顿时风声鹤唳，一股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杨老将军的亲卫如同虎狼般扑向相关环节，抓人、审讯、追查源头。
然而，就在沈逾明和杨宗毅全力追查劣质铁锭来源，以为揪住了对手尾巴的时候，另一波更加阴险的攻击，如同瘟疫般，在关城内悄然蔓延开来。
起初只是一些窃窃私语，在士兵们吃饭、休息的角落里流传。
“听说了吗？沈少监看似清廉，实则……啧啧，那批被封存的精铁，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导自演，想从中捞一笔？”
“我也觉得蹊跷，怎么偏偏他一来，就查出问题了？以前不都好好的？”
“还有啊，他那么拼命赶工，听说克扣了工匠不少粮饷呢，都中饱私囊了……”
“哼，什么‘擎天闸’，吹得神乎其神，我看就是样子货！真打起来，能不能用还两说呢！别是银样镴枪头，一碰就碎！”
“你们说……他一个京城来的公子哥，怎么对守城这么上心？会不会……和北狄有什么……嗯？”
流言如同无形的毒刺，精准地刺向沈逾明的声誉、能力和忠诚。它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点点恶意的揣测和符合部分人阴暗心理的“合理性”，便能迅速发酵、传播。
这些流言很快就不再局限于底层兵卒。一些中下层军官也开始私下议论，看向沈逾明和他工程队的目光，重新带上了怀疑与审视。甚至连杨宗毅的案头，也出现了几封匿名的“检举信”，内容无外乎沈逾明贪墨、好大喜功、工程隐患，甚至影射其通敌。
“先生，这样下去不行！”雷豹面色凝重地向沈逾明汇报，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怒，“背后之人太过阴毒！他们知道明着来奈何不了我们，就用这种下作手段！现在关城内议论纷纷，军心已有浮动迹象！长此以往，只怕我们寸步难行！”
沈逾明站在刚刚完成基础加固的东侧城墙段，寒风吹动他官袍的下摆，猎猎作响。他的脸色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冷嘲。
“跳梁小丑，终究只会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他语气平淡，仿佛那些恶毒的流言攻击的不是他自己，“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们怕了，怕‘擎天闸’真正发挥作用，怕我们在这里站稳脚跟。”
“那我们是否要公开澄清？或者请杨老将军出面弹压？”雷豹问道。
“澄清？”沈逾明缓缓摇头，目光投向关外苍茫的雪原，“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如风，越是解释，风势越猛。至于杨老将军……他此刻正为铁锭之事震怒，若我们再以此事相扰，反而显得我们心虚，不堪大任。”
“难道就任由他们污蔑不成？”
“当然不。”沈逾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弧度中蕴含着智慧与决断，“他们不是质疑‘擎天闸’是样子货吗？不是怀疑我沈逾明的能力和忠诚吗？很好，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永远无法质疑的证据！”
他招来雷豹，低声吩咐了几句。雷豹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重重点头：“属下明白了！这就去安排！定叫那些暗地里的鼠辈，无话可说！”
当天夜里，镇北关西侧城墙区域，比往常更为“忙碌”。大量的匠人和辅兵被调动起来，在已被“擎天闸”强化过的地段进行着某种“最后的加固和调试”。金属的碰撞声，重物的拖曳声，在寂静的雪夜里传出老远。杨老将军派来的那队亲卫则将那片区域严密地封锁起来，禁止任何无关人员靠近，气氛显得格外神秘而紧张。
第二天清晨，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传遍了整个关城，将之前所有关于劣质铁锭和沈逾明的流言都压了下去——
西侧城墙外，昨夜不知何时，竟悄然立起了数十个真人大小的草人靶子！这些靶子身上不仅套着北狄风格的皮甲，甚至还粗略地模拟了持盾、冲锋等不同姿态！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些靶子中间，还混杂着几个用粗大原木和铁皮加固、形似攻城车和云梯的大家伙！
所有这些靶子，都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西侧“擎天闸”防御体系的有效射程之内！
沈逾明，这是要做什么？
难道他要在全军面前，公开进行实弹验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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