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传到清河庄时,沈逾明正在指挥匠人安装最后一道水闸。
听闻自己被扣上“盘剥庄户”、“擅改祖制”乃至“勾结前朝余孽”的罪名,要锁拿入京,打入刑部大牢候审,他先是愕然,随即迅速冷静下来。
他看着眼前那些因为他而重获家园、此刻正围拢过来,面带忧愤和不平的庄户们,看着他们手中紧紧握着的锄头、铁锹,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就敢与官差对抗。
沈逾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清醒。他抬手,压下骚动的人群。
“诸位乡亲,”他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沈某行事,问心无愧。朝廷既有旨意,我便随他们去一趟,将此事说清楚便是。大家安心生活,莫要冲动,莫要授人以柄。这庄子,是我们的心血,还需大家共同维护。”
他坦然走向官差,主动伸出了双手。
那从容的气度,让前来拿人的刑部官差都为之侧目,动作也不自觉地客气了几分。
沈逾明被押解回京,投入了阴冷潮湿的刑部大牢。
牢狱之灾,对于穿越而来的他而言,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黑暗中弥漫着霉味和绝望的气息,隔壁牢房不时传来囚犯的呻吟或疯癫的呓语。但他并未恐惧,反而在最初的适应后,沉静下来。
他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脑海中飞速复盘。赵氏一党的反扑在他意料之中,但牵扯上前朝符号,这手段之狠辣,倒是出乎他的预料。那个符号……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赵德昌狗急跳墙的构陷,还是……这背后,真的有前朝势力的影子?自己无意中,触碰到了什么?
他仔细回忆着与那符号相关的所有细节,试图找出破绽。
就在他沉思之际,牢房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一名狱卒低着头,默默地将一份食盒放在栅栏外,又迅速退走。
沈逾明本不以为意,但当他打开食盒时,却愣住了。
食盒底层,除了比寻常囚犯精致不少的饭菜外,还藏着一本崭新的、空白的线装书册,和一支小巧的、裹着防水油布的炭笔。
没有只言片语。
但沈逾明的心,却猛地一跳。他认得那书册的纸质和装帧风格,与顾清辞常用的那种一模一样!炭笔更是他之前为了方便绘图,自己琢磨改进后,送了一些给“明远”的合作者墨掌柜。
是她!
在他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时候,在他身陷囹圄、前途未卜的时候,她竟然冒着风险,通过不知何种途径,给他送来了这些东西!
这无声的支持,比千言万语的安慰更加强大。它仿佛一道微光,刺破了这暗牢的浓重黑暗,温暖了他有些冰凉的心。
他拿起炭笔和书册,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囚禁肉体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思想的禁锢。她给了他继续思考、继续创作的武器。
“清辞……”他低声喃喃,将书册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那份跨越牢笼的信任与理解。
与此同时,外界早已因沈逾明入狱的消息掀起了轩然大波。
安定侯府内,赵氏假意垂泪,在沈翰面前诉说沈逾明定是被人陷害,实则心中快意无比,只盼三司会审坐实其罪,最好能牵连侯府,让她亲生的儿子沈逾辉上位。
沈翰焦头烂额,动用一切人脉关系想要打通关节,却因涉及“前朝”敏感话题,多数人避之不及。
士林之中,议论纷纷。有鄙夷沈逾明昔日品行,认为其罪有应得的;也有欣赏“明远”才华,为其扼腕叹息,认为此事必有蹊跷的。
墨香阁内,顾清辞听闻沈逾明入狱的消息时,正在为他《园冶辑要》的书稿做最后的校对。她的手一抖,墨点滴落,污了一页好纸。
她怔怔地看着那团墨迹,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揪心。
她想起他站在品鉴会光晕中的自信,想起他在清河庄泥泞中指挥若定的身影,想起他通过“明远”身份与她进行的那一次次灵魂碰撞的通信……这样的人,会为了区区银钱盘剥庄户?会愚蠢到使用前朝符号自寻死路?
她不傻,略一思索,便明白这定然是肮脏的构陷。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要为他做点什么。
她先是找到了书坊东家钱掌柜,恳请他动用了一些人脉,打听狱中情况,至少确保沈逾明不受酷刑折磨。钱掌柜起初不愿惹祸上身,但架不住顾清辞的坚持,以及考虑到“明远”的价值(若沈逾明真是明远,他死了对书坊也是巨大损失),最终答应尽力周旋。
接着,顾清辞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她以“明远先生友人”的身份,亲自去拜访了将作监少监李文渊。
李府书房,李文渊看着眼前这位清丽脱俗、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女子,颇为惊讶。
“顾姑娘为沈逾明而来?”李文渊捋着胡须,“你可知,此案牵扯甚大?”
“小女子知道。”顾清辞不卑不亢,“正因如此,才更需有人为其发声。李大人当日朝堂之上,肯为‘明远’之才说一句公道话,小女子深感敬佩。今日冒昧前来,并非求大人徇私,只求大人能在三司会审时,以一个匠作大家的专业眼光,公允评判清河庄水利之优劣。技术之真假,做不得伪。此非为沈逾明一人,亦是为天下匠作之心血正名!”
李文渊闻言,深深看了顾清辞一眼。此女见识不凡,胆魄过人,更难得的是这份对“技艺”本身的尊重。他沉吟片刻,道:“顾姑娘请放心。老夫为官,只认事实与道理。若清河庄水利果真有效无害,老夫自当据实以告。”
得到李文渊的承诺,顾清辞稍稍安心。但她知道,最关键的,还是那个要命的“前朝符号”。
她回到墨香阁,闭门不出,将她所知的、所有与沈逾明相关的设计图样、书信往来(包括那些被撕碎又粘好的)、乃至他习惯用的标注方式,都翻出来仔细研究。她有一种直觉,那个符号的真相,或许就隐藏在这些日常的细节之中。
而刑部大牢内,沈逾明借着牢窗透入的微弱天光,已经在空白的书册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草图和分析。
他在模拟三司会审时可能遇到的诘问,他在推演各种证据的真伪,他在思考如何用最直观、最无可辩驳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白,并反击构陷者。
炭笔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不是身在囚笼,而是置身于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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