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直到艾尔的哭声渐渐转变为断断续续的、无力的抽噎，身体也因为极度的情绪激动和失血而虚弱地微微起伏时，瑟尔特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不再像之前那样裹挟着冰渣，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叹息般的质感，在这弥漫着血腥与泪水的寂静书房中，清晰地回荡。
“痛苦，”他陈述着，指尖轻轻描摹着艾尔哭得通红的眼尾，“是你存在的证明，艾尔。”
他微微俯身，银发垂落，几乎与艾尔汗湿的黑发交织在一起，冰冷的气息拂过艾尔敏感的耳廓。
“你说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瑟尔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嘲弄的意味，“不，你知道。你很清楚。”
他的手指，沿着艾尔泪湿的脸颊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那仍在微微渗血的颈侧咬痕旁，极轻地抚摸着那肿胀破损的皮肤边缘，带来一阵混合着刺痛和战栗的触感。
“你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挣扎......”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甚至你此刻的眼泪，都只属于我。”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艾尔所有的痛苦根源。
“如果没有痛苦，”瑟尔特的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引导他思考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怎么才能清晰地感受到，我‘需要’你？”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艾尔所有混乱的思绪。
如果没有痛苦，他如何确认自己的存在？
如果没有瑟尔特施加的这些惩罚、这些掌控、这些令人恐惧的靠近，他如何能感受到自己是被“需要”的？
哪怕这种“需要”，是如此的扭曲，如此的残酷。
是瑟尔特，将他从人类的短暂与脆弱中拖出，赋予了他永恒的黑夜。
是瑟尔特，用痛苦打磨他，将他塑造成令人畏惧的“黎明之剑”。
是瑟尔特，用银链束缚他，却也用这束缚，给了他一个永远不会迷失的“归属”。
四百年的痛苦，与四百年的“存在”，早已交织在一起，无法分割。
痛苦，早已成了他感知自身、感知与瑟尔特之间联系的唯一、也是最深刻的媒介。
瑟尔特看着他眼中剧烈的挣扎和逐渐浮现的、如同溺水般的明悟，继续用那低沉的声音，发出最终的叩问，如同将最后一根钉子，钉入他的灵魂：
“告诉我，艾尔。”
“如果没有这些痛苦，”他的指尖，轻轻点在他颈侧狰狞的伤口边缘，带来一阵细微的、却直抵灵魂的战栗，“如果没有我......”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却又冰冷刺骨的穿透力：
“......你，还剩下什么？”
你还剩下什么？
空荡荡的人类记忆？
早已逝去的母亲笑容？
那个在雨夜中濒死、无力保护任何事物的、软弱的人类少年？
还是......一片虚无？
艾尔猛地颤抖起来，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了瑟尔特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能防止他坠入无边虚无的锚点。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答案，早已在他四百年的生命里，在他每一次的痛苦与挣扎中，在他对瑟尔特那无法割舍的、扭曲的依赖中，清晰无比。
他什么也不剩下。
除了瑟尔特赋予他的一切，除了这份与痛苦并存的、“属于瑟尔特”的身份，他一无所有。
他是瑟尔特的造物，是瑟尔特的武器，是瑟尔特的所有物。
他的存在意义，他的一切喜怒哀乐，他所有的痛苦与......那隐秘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痛苦中滋生的扭曲渴望，全都系于瑟尔特一人之身。
失去了瑟尔特，失去了这份带着剧痛的联结，他......什么都不是。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道判决，沉重地落下，将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都碾碎成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认命。
他不再哭泣，只是无力地靠在瑟尔特怀中，身体依旧因为之前的激动和伤痛而微微颤抖。
冰蓝色的眼眸中，水光未退，却不再充满激烈的情绪，他闭上了眼睛，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入瑟尔特沾染了鲜血的衣襟，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带着彻底疲惫与臣服的声音，喃喃道：
“没有了......”
“没有了您......我......什么都不是......”
他承认了。
他终于清晰地、痛苦地、彻底地认知到了这个贯穿了他四百年永恒生命的、血淋淋的事实。
他渴望瑟尔特。
需要瑟尔特。
无论是作为赐予他痛苦的主人，还是作为定义他存在的唯一坐标。
他无法想象没有瑟尔特的世界。
那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比任何银棺禁锢、比任何肉体折磨，都更可怕的......虚无。
脖颈上的伤口依旧在刺痛，温热的血液仍在缓缓流淌，染红了他，也染红了瑟尔特。
但此刻，这疼痛不再仅仅是一种惩罚，更成了一种确认，一种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提醒着他——
他是属于瑟尔特·夜影的。
永远。
直至永恒的黑夜将他彻底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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