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影城堡的训练场,永远弥漫着汗水、钢铁与魔法的气息。凌晨的寒意尚未完全散去,黑曜石地面凝着一层薄薄的霜。
艾尔·夜刃已经在此练习了将近两个小时,他的呼吸化作白雾,融入清冷的空气中。
木剑破空的锐响、脚步移动的摩擦声、以及偶尔血晶凝结又破碎的细微脆响,构成了这片空间里唯一的韵律。
马库斯抱着手臂站在场边,冷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磐石。他的目光鹰隼般锁定在艾尔身上,不时吐出简短而严厉的指令:
“角度偏了三分!”
“发力太散!”
“你的血晶是装饰吗?!”
艾尔沉默地执行着,蓝眼睛专注得近乎空洞,将所有体力与精神都倾注到每一次挥砍、每一次格挡、每一次精准的血晶操控中。
这是他日复一日的修行,是他存在的意义,也是他唯一被允许精进的领域。
突然,训练场入口处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守卫试图阻拦的低喝声。
“喂!夜影家的!再来打一场!”
清亮又带着明显不服气的声音,像块石头砸进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面,瞬间让训练场内所有的声音都为之一滞。
艾尔正格挡住马库斯一记沉重的劈砍,手腕被震得发麻。
他维持着格挡的姿势,目光未曾偏移,但眼角的余光已然瞥见那个站在训练场入口处、一手叉腰、一手扛着剑的身影。
莱恩·暮星。
北境少主穿着一身银灰色镶毛边猎装,金发在西部相对晦暗的天光下依然亮得晃眼,灰色的眼睛里燃烧着勃勃的战意和毫不掩饰的挑衅。
他就像一头突然闯进精密齿轮组的雪原狼,浑身散发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鲜活与莽撞。
马库斯的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他收剑转身,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暮星少主。这里是夜影家族私人训练场,不接待外客。请您离开。”语气硬邦邦的,毫无转圜余地。
莱恩显然不吃这套,他大步走进来,靴子踩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别那么小气嘛,教官大叔!我就找艾尔·夜刃再比试一场!上次武斗祭我轻敌了,不算数!”
艾尔缓缓放下剑,沉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莱恩。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北境继承人。
第一次便是在不久前的武斗祭决赛场上,他将这位骄傲的少主击败于剑下,当时的莱恩败得狼狈,眼神里全是不甘和震惊。
看来,他并未服气。
“艾尔大人正在训练。”马库斯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莱恩投向艾尔的视线,语气更加冰冷,“您的行为已构成打扰。若再不离开,我将视为对夜影领主的挑衅。”
“挑衅?”莱恩夸张地叫起来,但看到马库斯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以及周围几个夜影家战士默默围过来的态势,他撇了撇嘴,那股嚣张气焰稍微收敛了一点。
“行行行,你们规矩大。我不打扰他训练,”他话锋一转,指向训练场边缘的武器架,“我坐那边等总行了吧?”
说完,他也不等马库斯同意,径自走到墙边,一屁股坐在一个闲置的石锁上,把自己的剑往地上一插,抱着手臂,一副“小爷我就赖这儿了”的架势。
那双灰眼睛却牢牢锁定着场中央的艾尔,战意丝毫未减。
马库斯的脸色极其难看,但莱恩的身份毕竟特殊,直接动手驱逐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莱恩一眼,转而对着艾尔,声音陡然严厉了三成:“继续!”
艾尔面无表情地重新举起剑。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对莱恩来说或许是一种煎熬,但对艾尔而言,只是恢复了之前的训练节奏。他彻底无视了场边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全心投入马库斯布置的每一项严苛任务。
直到正午的钟声遥遥传来,马库斯才终于宣布上午的训练结束。
艾尔刚放下木剑,拿起软巾擦汗,莱恩就像弹簧一样从石柱上蹦了下来,瞬间冲到他面前。
“现在,可以了吧!”他双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抽出自己的佩剑——一柄做工精良、剑身泛着北境特有寒气的钢剑,“来吧!黎明之剑!”
艾尔不再多言。
他重新拿起了训练木剑,走到场中,摆出了一个简单的起手式。意思很明显:如你所愿,但仅此一次。
莱恩低喝一声,剑锋直刺而来,带着北境霜狼般的凌厉与冷冽。他的剑术大开大合,力量十足,速度也极快,显然比武斗祭时又有精进。
然而,在艾尔眼中,这一切依旧充满了破绽。九十年的严酷训练,早已将战斗本能刻入了他的骨髓。他的应对简洁、高效、近乎冷酷。
木剑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每一次格挡都精准地截断莱恩的攻势,每一次反击都直指最难受的空档。他没有使用血晶术,仅仅依靠最基础的剑技和远超莱恩的战斗意识。
不到五分钟,莱恩的剑再次被挑飞。木剑的尖端停在他的喉结前,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僵住。
又输了。
而且比上次输得更快,更彻底。
莱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挫败感。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沮丧地垮下了肩膀。
艾尔收回木剑,转身走向放水壶的地方,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掉了一片落叶。
“明天!”莱恩突然在他身后大声喊道,带着北境人特有的倔强和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劲头,“明天我再来!我一定会赢你!”
艾尔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第二天,莱恩果然又来了。
他聪明地选择了艾尔训练即将结束的时间段,并且学会了暂时对马库斯的冷脸免疫。结果毫无悬念,他再次败在了艾尔的木剑下。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莱恩·暮星成了夜影城堡训练场雷打不动的“稀客”。他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带着不变的战意和一次比一次更精进的剑技,然后又一次次地败在艾尔手下。
有时是几分钟,有时能支撑得久一点,但结局从未改变。
艾尔从一开始的漠然,到后来几乎形成了一种习惯。他会在训练结束时,下意识地看向入口,等待那个金发身影的出现。
战斗过程也从一开始的迅速解决,渐渐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陪练”——他会刻意放慢节奏,引导莱恩展现出新的技巧,然后再找出破绽击败他。
马库斯对此始终皱着眉头,但见艾尔并未耽误正事,领主似乎也对此不闻不问(或许一切早已在瑟尔特的掌握之中),便也不再强行驱赶,只是对莱恩始终没有好脸色。
而莱恩,这个像太阳一样充满活力的北境少主,似乎完全不知道“气馁”为何物。
每一次失败后,他都会龇牙咧嘴地揉着被木剑击中的部位(虽然艾尔从未真正伤他),然后眼睛发亮地分析自己刚才的失误,并立刻开始构思明天的战术。
“你刚才那招转身刺怎么那么快?教教我呗!”
“喂,你别老是防守啊,主动攻过来试试!”
“我们不用剑,比划一下拳脚怎么样?……呃,当我没说。”
他开始在不打架的时候,也围着艾尔打转,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话。
谈论北境的雪原和极光,抱怨父亲的严格,分享血族贵族圈里的无聊八卦,甚至试图教艾尔玩一种北境流行的、需要用到小刀和木块的游戏——当然,被艾尔无声地拒绝了。
艾尔的生活,如同一潭被严格控制在固定区域的死水,九十年来从未起过波澜。瑟尔特是他的绝对中心,训练、侍奉、偶尔的“奖励”或惩罚,构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莱恩的闯入,像一颗毫不讲理的石头,猛地砸进了这潭死水。起初,艾尔对此感到极大的不适和困惑。
他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如此自然地将情绪挂在脸上,能如此轻易地将想法说出口,能如此执着于一件明明毫无胜算的事情。
莱恩的热情、直率、甚至有点傻气的乐观,都与他所熟悉的一切格格不入。他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个单音节作为回应。
但渐渐地,某些细微的变化开始悄然发生。
莱恩某次带来一包北境特产的、甜得发腻的霜糖饼干,硬塞给他。艾尔本想拒绝,但在莱恩期待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接过,小口地吃了起来。
很甜,是一种陌生而直接的味觉冲击。
又一次,莱恩在比试后,毫无预兆地勾住他的肩膀(艾尔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瞬),大声抱怨马库斯的表情像“冻了一万年的冰川”。
艾尔的目光下意识地瞥向马库斯,发现老教官的嘴角似乎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想笑”的情绪,极快地掠过艾尔的心头,虽然并未表现在脸上。
他开始在莱恩喋喋不休地讲述北境趣事时,听得稍微久一点,才会转身去做自己的事。
他甚至在一次激烈的对练后,看到莱恩手臂上被木剑抽出的红痕时,停顿了一下,极轻地说了一句:“……下次,格挡时手腕再抬高半寸。”
莱恩愣住了,随即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笑容,像是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奖赏。“你终于肯指导我了!再说点再说点!”
艾尔立刻闭上了嘴,转身去拿水壶,掩饰般地大口喝水,耳根却有些微微发烫。他的话确实变多了。
虽然相比于常人,他依旧沉默得像个哑巴,但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这种变化堪称惊人。
他会简短地回答莱恩的问题(除了关于瑟尔特的问题,他从不回答),偶尔会评价一下莱恩的剑招。
那一刻的松动,足以证明莱恩的存在,已经开始像阳光一样,一点点渗入艾尔被严密封闭的世界,照亮了那些连他自己都早已遗忘的、属于“人类艾尔”的角落。
训练场高处的阴影里,瑟尔特·夜影负手而立,银发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如同一个沉默的神只,俯瞰着场下发生的一切。
看着莱恩一次次地挑战、失败、再挑战,看着艾尔从最初的绝对冷漠到偶尔的细微回应。琥珀色的瞳孔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情绪泄露。
他看到了莱恩勾住艾尔肩膀时,艾尔那一瞬间的僵硬和随后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放松。
他看到了艾尔接过霜糖饼干时,指尖短暂的犹豫和最终接受的姿态。
他听到了艾尔那句低不可闻的、关于格挡的建议。
领主完美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下压了一下,又或许没有。
他从未阻止莱恩的来访,也从未对艾尔提起过此事。这种默许本身,就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态度。
对于艾尔而言,莱恩是道意外闯入的、温暖而吵闹的光。
艾尔享受着(或许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是“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笨拙的友谊,但他从未忘记过自己的位置。
每次与莱恩相处时,他的一部分心神永远悬系着,感知着城堡最高处的动向。颈间的银链时刻提醒着他,谁才是他真正的主人。
他的世界,因为莱恩的出现,似乎扩大了一点点,有了一丝不一样的色彩和声音。 但那座名为瑟尔特·夜影的冰山,依旧是他命运绝对的主宰,岿然不动,深不可测。
光与影,在他死水般的生活中,交织出一幅微妙而脆弱的新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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