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六十年,时光在夜影城堡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艾尔牢牢封存在其中,重复着永无止境的、冰冷而精确的循环。
逃?
这个念头早已被那口银棺和颈间无时无刻不在的银链彻底碾碎。
每一次试图挑战边界,无论多么隐秘,最终都会招致那令人灵魂颤栗的黑暗囚禁。
逃跑的代价不再是疼痛,而是比疼痛恐怖千万倍的、足以逼疯他的绝对寂静与狭窄。
他的身体甚至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只要靠近城堡的边界,呼吸就会本能地变得急促,冷汗涔涔而下,仿佛那无形的墙壁之后就是另一口银棺。
求生本能最终压过了一切,他不再看向窗外,不再记路线,将自己活动的范围严格限定在那几条被允许的、安全的回廊里。
死?
那曾是解脱的诱惑。
但颈间的银链如同最恶毒的活物,任何自毁的念头刚升起,甚至无需行动,它就会骤然缩紧,散发出灼烧灵魂的痛楚和强烈的禁止意念,强行掐灭他任何寻求永恒的念头。
它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一个外置的、绝对忠诚于瑟尔特意志的监察官,时刻监控着他最隐秘的想法。
杀?
更不敢了。
别说动手,哪怕只是一丝针对瑟尔特的、未能完美掩饰的负面情绪,都可能引来冰冷的注视,以及随之而来的、或长或短的“反省”时间。
他对瑟尔特的恐惧已经深入骨髓,超越了恨意,成为一种近乎本能的、生理性的敬畏。
那个银发的身影是绝对的力量,是痛苦的源头,也是……唯一能将他从银棺那片终极恐惧中“释放”出来的存在。
这种扭曲的依赖,像最坚韧的丝线,将他捆绑得比任何锁链都更加牢固。
他的生活变成了一个精准运行的钟表,而发条牢牢握在瑟尔特手中。
清晨五点,老管家托兰的叩门声会准时响起,分秒不差。
艾尔会立刻睁开眼,如同被按下开关的机器,迅速洗漱,换上训练服,在五点二十分准时出现在瑟尔特的寝宫门外,垂首静立,等待召唤。
侍奉瑟尔特起床、梳发、更衣的过程早已刻入肌肉记忆。
他的动作流畅、精准、沉默,如同经过千百次排练的哑剧。
他会小心地控制呼吸,避免惊扰领主,指尖在梳理那头冰凉银发时绝不会颤抖分毫,即使内心可能正因前一夜的惩罚或即将到来的训练而紧绷。
清晨六点,他会跪坐在那张矮桌旁,与瑟尔特共用“早餐”。
他的存在更像一件活动的家具,负责在恰当的时候为领主斟满杯中暗红的液体。
进食时悄无声息,咀嚼吞咽都控制在最小的幅度。
瑟尔特偶尔会翻动文件,或问一两个极其简短的问题,关于天气,关于训练进度。艾尔的回答永远简洁、恭敬、不带任何多余情绪。
“是,Sire。”
“明白了,Sire。”
“马库斯教官说……有所进步。”
上午的训练是雷打不动的日程。
马库斯依旧严厉,苛求每一个动作的完美,但那种针对“混血杂种”的赤裸轻蔑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公事公办的、甚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尽管这认可永远以挑剔的方式表达)。
艾尔是他训练过的最坚韧、进步最快的“材料”,虽然其存在的本质依旧让老血族感到些许不适。
艾尔则完全沉浸于训练本身,将所有的精神都用于控制新生的力量,打磨杀戮的技巧,这或许是唯一能让他暂时停止思考的时刻。
午后,如果瑟尔特没有需要他陪同的觐见或巡视,他通常会被要求进行额外的个人训练,或者完成一些瑟尔特指定的任务——也许是去藏书室查找某本古籍中的段落,也许是擦拭保养某件特定的武器。
他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城堡的绝大部分区域对他而言依旧是禁区。他像一个幽灵,只在几条固定的路线上无声移动。
傍晚六点的晚餐,重复着早餐的仪式。
跪坐,斟酒,沉默进食。
餐厅的窗户很高,看不到完整的夕阳,只能看到光线一点点从窗棂上褪去,如同他内心所剩无几的温度缓缓熄灭。
夜晚是属于瑟尔特书房的时间。
这是他一天中侍立时间最长的时段。他需要安静地站在阴影里,像一座雕像,只有在瑟尔特需要添墨、递文件或整理书籍时才会无声上前。
他的感官变得极其敏锐,能捕捉到瑟尔特最细微的情绪变化——羽毛笔停顿的节奏、翻阅纸张的力道、甚至呼吸间最微妙的改变。
瑟尔特偶尔一个轻微的蹙眉,就能让艾尔的心脏骤然紧缩,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脑中飞速反思自己是否出了差错,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那种无形的压力,远比马库斯的教鞭更令人窒息。
他必须时刻保持最高程度的专注和顺从,任何一丝懈怠都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他认识的人寥寥无几。托兰,马库斯,瑟尔特。
还有几个固定送血酿的仆从,但他们从不抬头,也从不出声,如同会移动的背景板。
他没有同伴,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可以称之为“对话”的交流。
他的世界缩小到只剩下三个地点:训练场、自己的房间、瑟尔特的书房(以及路线上必经的餐厅和回廊)。
夜晚的归宿总是不确定的,这本身也是一种控制。
大多数时候,在书房的工作结束后,瑟尔特会简单地挥挥手,示意他离开。艾尔会沉默地行礼,然后退回自己那个冰冷狭窄的房间。那里只有最基本的生存设施,没有任何个人物品或装饰,像一个高级囚室。
有时,瑟尔特会命令他“守在门口”。艾尔便会顺从地跪在领主寝宫门外的地毯上,背脊挺直,怀抱佩剑,像一尊忠诚的石像鬼,彻夜保持警醒,聆听着门内无声的寂静,直到天明。
极少数的夜晚,当瑟尔特心情似乎不错(或许只是某种更深层的、难以揣测的意图),他会允许艾尔进入寝宫,但不是上床,而是跪在角落那张冰冷的软榻旁守夜。
这对艾尔而言已算是一种“恩赐”,意味着他可以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甚至能偶尔倚靠着塌脚短暂假寐,虽然依旧必须保持高度警觉。
而最罕见的夜晚,瑟尔特会让艾尔留在这里,那不是温存,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充满掌控欲的“使用”和确认所有权的过程。
结束后,他通常会被允许留在那张巨大的黑丝绒床榻上,伴随着身后领主冰冷的体温和无处不在的雪松气息,陷入短暂而不安的睡眠,并在次日获得一天名义上的“假期”——虽然所谓的假期,也只不过是被允许独自待在房间或训练场,依旧无法踏出城堡半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艾尔就像一件被精心保养、频繁使用的武器,锋利,冰冷,沉默,绝对顺从。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想法都被压缩到灵魂最深处,封存在一层厚厚的、名为“恐惧”和“习惯”的冰壳之下。
他不再思考未来,因为未来没有尽头。
他不再回忆过去,因为过去只剩痛苦。
他仅仅存在着,呼吸着,执行着命令,逃避着银棺,恐惧着那个银发的身影,也依赖着那个唯一能决定他是否要承受终极恐惧的存在。
永恒的囚笼,并非由铁栏铸就,而是由恐惧、习惯和一丝扭曲的依赖共同编织的无形之网,将他每一寸灵魂都牢牢缚紧,永无脱困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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