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斑驳的砖墙蜿蜒而下,如同无数条透明的蛇,在哥特式建筑凹凸不平的阴影间悄然爬行,将深夜的小巷染成一片湿漉漉的墨色。
冰冷的寒意渗入骨髓,却远不及艾尔心中那片冰封的绝望。
他死死攥着手中那束沾满泥泞的鸢尾草和夜息花,粗糙的草茎几乎要嵌进他冰冷的掌心。指甲无意识地深深掐入皮肉,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母亲咳血时那苍白如纸的面容,和她枕巾上刺目的、不断晕开的暗红,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还有那些穿着体面的医生们,他们居高临下投来的、混合着怜悯与轻蔑的摇头,比这冬日的冷雨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冷。
必须快点回去。
这个念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他加快脚步,几乎在小巷积水的石板上奔跑起来,溅起的泥点弄脏了他破旧的裤脚。
猝不及防之下,他一脚踢中了某个挡路的空罐头。
“哐啷——!”
金属罐子砸在石壁上又弹开,发出的尖锐噪音在这死寂的雨夜里如同惊雷般炸响,粗暴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几乎是同时,巷子深处一堆废弃的木箱阴影里,两点幽绿的光芒猛地亮起。
一只被惊扰的黑猫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竖瞳在黑暗中收缩成两条冰冷的细线。
艾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心脏猛地一缩,脚步下意识地一顿,视线本能地被那对猫眼吸引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
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堵“墙”。
不。
那触感绝非冰冷坚硬的石墙。那是一种……冰凉却富有弹性的阻力,带着一种活体的、令人不安的温度。
一股冷冽的、仿佛千年雪松浸泡在铁锈中的奇异气息,蛮横地冲入他的鼻腔,强大而古老,带着不容错辨的非人质感。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发现自己呼出的那团白雾,竟如同撞上了无形的玻璃,赫然凝滞在了半空中,不再飘散,也不再消失。周遭的雨声仿佛被一只巨手陡然掐灭,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绝对的空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多有趣的表情。”
一个声音响起。
低沉,平滑,像大提琴最醇厚的弦音擦过冰面,带着一种非人的悦耳,却又蕴含着某种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玩味。
艾尔的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放大。
他看见一个披着厚重黑绒大衣的银发男人,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男人微微抬起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优雅地用指尖接住一颗从天而降的雨滴。
那滴雨水在他的指尖并未溅开,而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凝结,化作一颗完美的、剔透的六棱冰晶,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折射出幽微的光芒。
银发男人的目光落在艾尔苍白的脸上,落在他因奔跑和惊恐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上,最后落在他紧攥着药草、沾满污泥的手指上。那双深邃的、如同融化的琥珀般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兴味。
“为蝼蚁般的生命奔波……”男人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对生命本身的漠然,“……这就是人类所谓的亲情?”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刹那,那禁锢一切的无形力场骤然消失。
雨声、风声、远处模糊的噪音如同潮水般猛地倒灌回艾尔的耳膜,巨大的声响反差让他一阵耳鸣。
他突然能动了。
巨大的、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艾尔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猛退,靴跟重重踩进一个积水洼,啪地一声溅碎了水中倒映的那一弯残破的月亮。手中视若珍宝的药草袋脱手坠落,发出沉闷的声响,躺在泥水里。
那只黑猫发出一声受惊的尖叫,嗖地窜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艾尔的手下意识地摸向腰后的匕首,然而,逃跑的指令还未从大脑传递到双腿,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
他甚至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动作的。
只觉得脖颈一凉,某种比冬夜寒冰更刺骨的东西贴上了他剧烈跳动的颈动脉皮肤。紧接着,一股恐怖到令他灵魂战栗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山峦,轰然压垮了他所有的抵抗意志。
他像一只被钉死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非人的琥珀色瞳孔。
那里面有好奇,有审视,有一种……仿佛找到了新奇玩具般的、冰冷的光彩。
然后,是撕裂的剧痛。
尖牙刺入皮肤的瞬间,艾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颈动脉被咬断的、令人牙酸的脆响。
他以为自己会感受到濒死的极致痛苦,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诡异的、汹涌的灼热。
仿佛有人将熔化的金箔直接灌入了他的血管,滚烫的洪流蛮横地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所到之处点燃一片毁灭性的火焰。剧烈的痛苦与一种无法言喻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奇异感觉交织在一起,疯狂冲击着他的神经。
“呃啊……!”他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猛地向前抓去,死死攥住了男人昂贵大衣的前襟。柔软细腻的羊绒面料在他沾满泥水的掌心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瑟尔特微微眯起眼,欣赏着少年迅速失去血色的脸庞,和那双逐渐失去焦距、蒙上死亡灰霾的蓝色眼睛。
这双眼睛正在死去,像被乌云吞噬的星辰,却依旧固执地、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银发的身影,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烙印进永恒。
他故意放慢了吸血的速度,极具耐心地、一寸寸地汲取着这鲜活的生命力,让艾尔无比清醒地感受着每一个瞬间——力量是如何从体内流走的,寒冷是如何一步步取代温暖的,世界的色彩是如何渐渐褪去、只剩下灰暗的……
艾尔的视野开始剧烈地变化。边缘泛起不祥的血红色,中心却越来越暗,周遭的雨声、风声彻底消失。
当瑟尔特用尖牙划开自己苍白的手腕,将那暗红近黑的、属于领主的血液强行按在艾尔失血的唇上时,艾尔在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中,尝到了更可怕的东西——
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狂暴的、足以淹没一切理智的愉悦。
他的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
喉结不受控制地、贪婪地剧烈滚动起来。新生出的、稚嫩却尖锐的獠牙刺破了他自己的下唇,混合着瑟尔特的血液,尝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微薄的血腥味。
“吞下去。”瑟尔特冰冷的手扣住他的后脑勺,银色的长发垂落下来,交织着雨丝,像一道华丽而冰冷的囚笼,将两人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那声音里带着无可违抗的、绝对权威的力量,直接烙印在他的灵魂之上。
“这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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