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李采臣,在登瀛楼请雷三爷搓了一顿好的,算是把丁府那桩案子里的恩恩怨怨,都了了个干净。他自个儿是名利双收,又得了清闲,本以为能安安生生地过几天“大爷”的日子。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天津卫地面上,自古就是个“是非窝子”。这边的风浪刚平,那边的暗流,可就又涌上来了。
没了那个每日卯时准点在院子里“嗨嗨”练剑的身影,李采臣这觉倒睡不踏实了,在床上是翻来覆去,硬是躺到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爬起来。
这日子,算是彻底清静了。
午后,日头正好。李采臣从屋里搬了张破藤椅,就搁在院子当中的葡萄藤下,四仰八叉地躺着。他手里,盘着一对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锃亮的铁胆,在掌心里“嘎啦啦”地转着,嘴里更是哼着跑调的京戏,那叫一个自得其乐。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白七姑坐在屋檐下,手里拿着针线,正给他缝补一件被刮破了的褂子。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那张清丽的侧脸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
李采臣手里那对铁胆“嘎啦啦”地转着,“媳妇儿,那破褂子别补了,咱现在有钱了。”李采臣眯着眼睛,懒洋洋地开了口。
停了一会儿,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了那间房门紧闭的东厢房。他哼着的小曲,也不知不觉地停了。
李采臣又跟白七姑说道,“你说,那书呆子……现在走到哪儿了?”
“快马加鞭的话,此刻,怕是也快出直隶地界了。”白七姑头也不抬地答道。
“嘿,你说他那犟脾气,回了山,会不会真跟他师叔掰扯起来?”
“会。”白七姑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他会不会有危险?”
“会。”白七姑缝好最后一针,放下针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怎么?惦记他了?”
“我惦记他?”李采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就从藤椅上坐了起来,“我惦记他嘛!小爷我巴不得他让自个儿师叔关一辈子禁闭,省得再跑回来蹭吃蹭喝!”
他嘴上虽硬,可那双眼睛,却又不自觉地,瞥了一眼那间空屋子。
他寻思着:“真是邪了门了。那小子在的时候,天天盼着他滚蛋。这真滚蛋了,怎么还觉得……身边消停了还他娘的不适应了?”
白七姑看着他那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只是浅浅一笑,也不点破,转而拿起了旁边桌上的一份《大公报》。
这是李采臣发了财之后,学着那些个体面人,特意订的。他自个儿大字不识几个,就爱听媳妇给他念上头的那些花边新闻,什么“某某大帅又娶了十七房姨太太”,“某某影星又跟哪个公子哥闹掰了”,听得是津津有味。
“行了,别在那儿挺尸了,过来听个乐子。”
“嘛乐子啊?”李采臣一听有热闹,立马又来了精神,凑了过去。
“你瞧这个,”白七姑用那纤纤玉指,点了点报纸的“奇闻异事”版块,“这桩新闻,最近在天津卫地面上,可是传得邪乎。”
她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沽上镇海寺,佛像竟夜哭?’——本报讯,近日多有城东百姓传言,位于城东新建之镇海寺内,一尊新塑石佛,每至深夜,便会发出女子般的悲切哭声,扰得四邻不宁。此事真假难辨,本报将持续关注……”
“嚯!”李采臣听完,当时就乐了,“好家伙!佛像哭?这帮写报纸的孙子,真能瞎掰!要我说啊,这事儿,铁定是假的!不是那帮秃驴为了骗香火钱,自个儿装神弄鬼;就是那庙的风水不好,晚上闹耗子!”
他越说越来劲,拍着胸脯吹牛道:“这事儿要是我去,简单!对着那佛像,拿我那块‘板砖’,‘啪’的就是一下!管保它连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白七姑被他这副牛皮哄哄的模样逗笑了。她目光顺着报纸往下,又被另一则消息吸引了。
“哟,这儿还有个有意思的。‘奉系少帅购入新式汽车,于法租界驰骋,引万人空巷。’”
李采臣一听,立马来了精神,撇了撇嘴:“嘿,介帮败家子,有钱没处花,买个铁壳子在街上跑,也不怕把自个儿颠死!那玩意儿有嘛好的?还没我这两条腿跑得快呢!没劲,媳妇儿,念下一个。”
白七姑莞尔一笑,正准备将报纸翻个面,目光,却无意中扫到了报纸最底下,一个被夹在中缝广告里、毫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的字,印得比别处要小,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团,若不仔细看,极易忽略过去。
“咦?”她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疑。
“又怎么了?那铁壳子还撞人了?”
“不是,”白七姑的眉头,不自觉地,蹙了起来。她那捏着报纸一角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这则‘寻人启事’……有些不对劲。”
她将报纸凑近了一些,轻声念道:“……‘泣告津门父老乡亲,我等皆为城东、河东左近小户人家,近一月内,家中女儿皆无故失踪。或采买于市井,或进香于庙宇,皆一去不返,杳无音信。报官无门,求告无路,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万般无奈,联名于此,恳请各界善人,若有见过下列女子者,万望告知。恩同再造,叩首泣血!’……”
念到这里,白七姑的声音顿了顿。她的目光,定格在了启事末尾那一行行冰冷的印刷体小字上。又继续往下念着:
“……‘铁匠胡同,王大锤之女,巧儿,年十六,身穿蓝布印花褂子,于赶集时失踪……’” “……‘码头脚行,刘四之女,翠芬,年十七,梳独根大辫,失踪时身穿青布衫子……’” “……‘张记杂货铺,张掌柜之女,秀兰,年十五,笑时有酒窝,去估衣街为母送饭时失踪……’”
“嗨,媳妇儿,甭念了。”李采臣听着有点扫兴,摆了摆手,从桌上抓起一把瓜子,嗑得“咔咔”作响,“介有嘛好看的?天津卫介么大,每天丢个姑娘,还不跟咱家后院井里掉根头发丝儿似的?我跟你说,十有八九,又是哪家的黄花大闺女,被哪个油头粉面、嘴巧的野小子哄的私奔了!过两天钱花完了,自个儿就哭着回来了。”
第二天,李采臣照例去“广福轩”茶馆“听书”。
一进门,就发现,整个茶馆里,是人声鼎沸,比往日里还要热闹三分!几乎每一桌,都在唾沫横飞地,讨论着同一件事!
“听说了吗?镇海寺那事儿!”一个穿着短打的脚行汉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谁不知道啊!”对桌一个穿着长衫的人,接上了话茬,“我昨天还特意跑去看了!好家伙,那庙门口,现在是热闹了!里三层外三层,全是看热闹的!巡警都来了好几拨,就跟门神似的,杵在庙门口,不让人往前凑,说是怕‘扰了洋大人的佛门清净’!”
“要我说啊,这事儿,邪乎!”旁边一个摇着蒲扇的老爷子,慢悠悠地开了口,“那镇海寺,我可知道。说是去年,有个信佛的英格兰大老板,叫什么‘史密斯’的,花了大价钱,特意从外地请了最好的工匠盖的!那家伙,盖得是金碧辉煌!可你们想啊,这洋人盖的庙,能正经吗?”
“那您的意思是?”
“嘿嘿,”老爷子一笑,露出一嘴的黄牙,“依老头子我看啊,介就是咱们天津卫的城隍老爷,看不过眼了!这洋人,在中国人的地界上作威作福,盖庙都盖到咱家门口了,咱们本地的神仙,能看着顺眼?这佛像夜里哭,八成,就是城隍爷派手底下的小鬼,要给他们起出去!”
“不能吧?”着长衫的人听得是后背发凉,“那庙里的住持,可是咱们华人。听说也是个得道高僧啊!”
“得道高僧?”老爷子一瞪眼,“他要是真得道了,还能让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我跟你们说,这事儿啊,得请真高人!就前些日子报纸上登的那个,‘河东李半仙’!那可是连洋枪子儿都打不透的真神仙!他要是肯出手,管保手到擒来!”
“对对对!李半仙!”
我们故事的正主儿,“李半仙”本人,此刻,就坐在这群“吹捧”他的人中间,嗑着瓜子,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议论,心里头,美滋滋的。
他听完热闹,拍拍屁股,溜达回家,把这些个“民间传说”,当成笑话,又一五一十地,都讲给了白七姑听。
他寻思着:“这帮孙子,真能瞎掰。嘛玩意儿就‘城隍爷叫板’了?还‘李半仙’出手?这事儿,巡警都杵门口了,摆明了就是个是非窝子,谁沾谁倒霉。小爷我啊,还是老老实实地,躺着我的藤椅,喝我的茶,那才是神仙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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