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咱说那张承景,是在那枚小小的刺绣烙印之上,认出了一个足以让他整个世界都彻底崩塌的标记——清玄子师叔祖的私人道印!
“……清玄子……师叔祖的……私人道印!”
这几个字,从张承景的嘴里说出来,不响,却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屋子里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
雷三爷那双本已浑浊的眼睛,瞬间就眯了起来,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出排了百年的老戏,终于等到了最精彩的那一折。
而李采臣,则是彻底懵了。
他寻思着:“清玄子?师叔祖?介他娘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介案子,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龙虎山的祖师爷辈儿头上去了?介……介叫嘛事儿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双目失神、已然处在崩溃边缘的张承景,心里头,那股子因为“杀人灭口”而升起的邪火,竟是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
他第一次,没有开口调侃。
他只是默默地,松开了抓着张承景肩膀的手,在那张早已落满了灰尘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大厅里那座西洋自鸣钟“当,当”的报时声,和张承景那如同破了的风箱一般、粗重而又压抑的喘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承景才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本就煞白的脸上,此刻,竟是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不对……”他像是疯了一般,喃喃自语,“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师叔祖他……他老人家,乃是我龙虎山近百年来,道行最高、也最是慈悲为怀的得道高人!他……他怎么会和此等邪术扯上关系?!”
“是了!是了!”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看向李采臣,那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恳求,“太师爷!是那王有德!定是那王有德临死前胡言乱语!还有那怨灵……对!是那怨灵!是它故意绣出这个道印,想要……想要嫁祸于我龙虎山!”
“你自个儿,信吗?”
李采臣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摆弄着手里那节残破的人偶断臂,声音,沙哑得,不带一丝感情。
“我……”
张承景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是啊,他自己信吗?
那神鬼莫测、杀人于无形的“九幽冥火咒”,岂是区区一个凡人王有德,能够施展的?那怨灵自爆的恐怖威力,又岂是一个小小的绣娘冤魂,能够拥有的?
“可……可……”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第一次,蓄满了泪水,“太师爷,您是上清嫡传,您告诉我……这世上的道,难道……难道不该是黑白分明的吗?为何……为何会这样……”
他问的,是道。
问的,也是他那已经崩塌了的世界。
李采臣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站起身,走到张承景的跟前,将那只早已被他盘得油光发亮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喝口吧。”
张承景一愣,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弟子……不饮酒。”
“我师父说过,”李采臣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说道,“这人呐,心里头要是太干净了,就容不下半点沙子。可介世道,偏偏就是个大染缸。你越是干净,就越是活不明白。有时候啊,喝口酒,让自个儿……浑浊一点,反倒能看得更明白。”
张承景看着眼前这个酒葫芦,又看了看李采臣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竟是真的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地,就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烧刀子,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就从他的喉咙,一路烧到了胃里!呛得他是涕泪横流,狼狈不堪!
可也就在这股子辛辣的刺激之下,他那颗本已混乱、浆糊一般的大脑,竟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缓缓地放下酒葫芦,那双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采臣,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太师爷……弟子……想回山一趟。”
“想好了?”
“想好了!”张承景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此事,事关我龙虎山清誉,更关乎弟子道心!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弟子……必须亲眼去看一看,亲耳去听一听!”
“若是……若师叔祖他老人家,真的是被冤枉的,弟子,必将那幕后真凶,碎尸万段,以正视听!”
“可若是……”他说到这里,那双本已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睛,瞬间又黯淡了下去,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迷茫,“……若此事……是真的……那弟子……弟子也当……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雷三爷,听到这四个字,却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小子,”他看着张承景,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你凭嘛清理门户?就凭你那套连个‘两魂相缠’都解不了的‘金光咒’?还是凭你那颗比纸还薄的‘道心’?”
“你连介世道是黑是白都没弄明白,就想着替天行道了?回去,不是送死,就是被人当枪使!”
“我……”张承景被他噎得是面红耳赤,却又无从反驳。
“行了,老头儿,少说两句吧。”李采臣摆了摆手,打断了雷三爷的“毒舌”。
他看着眼前这个虽然狼狈,眼中却已然有了一丝决绝的张承景,心里,竟是难得地,生出了一丝……欣赏。
他寻思着:“介书呆子,虽然轴,但骨头,还挺硬。今儿个介跟头,摔得不冤。不把他那套‘非黑即白’的道理给摔碎了,他还真就成不了个人物。”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行。你想回去,我不拦着。”
“不过,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介案子,还没完。你查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等哪天,你要是查出了个嘛眉目,记得托人给我捎个信儿。要是……要是你小子死在了半道上,等逢年过节,小爷我路过龙虎山,会记得给你烧柱香的。”
这番话,说的,是半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可张承景听完,那双通红的眼睛,却是微微一热。
他知道,这是李采臣用他那套“滚刀肉”的方式,在关心他。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对着李采臣,对着雷三爷,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太师爷,三爷,大恩不言谢。”
“弟子……告辞!”
说完,他便毅然决然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让他信仰崩塌的丁府,消失在了门外那片刺眼的阳光里。
那背影,萧瑟,孤独,却又带着一丝一往无前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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