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咱说这李采臣,鼻青脸肿地回了“广聚兴鸡毛小店”,心里头是五味杂陈。刚找了个空地儿坐下,那身从张大户家茅房里带出来的“富贵气”,就引得众人一阵鸡飞狗跳。
“卧槽……采臣,你这是……掉茅坑里了?”
李采臣一扬眉毛,那股子天津人特有的“哏儿”劲儿就上来了,把心里的烦躁压了下去:“嘛掉茅坑里啊,爷们儿,这是刚从张大户家出来,身上沾了点‘富贵气’!您闻闻,香不香?”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捏着鼻子打趣他,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又快活了不少。
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把他那三块大洋拿出来显摆显摆,就听见旁边有人慢悠悠地开了口。
“采臣兄弟,看来是刚跟小人动了手,吃了亏吧?”
说话的,正是跟他在鸡毛店一个炕上睡了大半个月的那个算命的瞎子。他盘腿坐在那儿,手里还拿着那根破竹幡,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显得有那么几分与众不同。
李采臣不信邪,悄悄伸出手,仗着自己刚“出过任务”,手上那味儿还没散干净,在那瞎子眼前晃了晃,想顺带熏他一下。
他这手还没等凑近,就见瞎子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两下,随即“咳!咳!”地干咳了两声,满脸嫌恶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拿开,赶紧拿开!”瞎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要赶走一只苍蝇,“嘛味儿啊这是?采臣,你小子是拿我这瞎子当茅房里的蛆了?想把我直接熏死好赖掉那顿酱肘子?”
李采臣被他这一抢白,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把手缩了回来。
只听瞎子又冷哼一声,补了一刀:“就你这点小聪明,还想试探我?你身上那点血腥味儿早就把你卖了。怎么着?让人家打得连晚饭都没混上吧?”
李采臣翻了个身,没好气地说:“我说老哥,您就别拿我开心了。我要是真转运了,还能让人揍完连口饱饭都吃不上吗?”
“呵呵,”瞎子干笑两声,“人呐,得认命。不过呢,也别太认命。小亏是福,大难临头,这点皮肉苦,算嘛?”
“您这话说的,跟没说一样。”李采臣百无聊赖,反正也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爷们儿,您要不再给我仔细算算?算准了,明儿我发了财,头一个请您吃酱肘子!”
他这话本是句玩笑话,没想到瞎子却当了真。他把那张满是褶子的脸转向李采臣,煞有介事地说:“行!看在你这句‘酱肘子’的份上,今儿个就再给你泄回天机。手,伸过来。”
李采臣将信将疑地把那只还带着不可描述气味的、满是泥垢和老茧的手递了过去。
瞎子闻到那味儿,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但脸上却不动声色,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世间的污秽。
瞎子那只枯瘦得如同鹰爪子的手,一把抓住了李采臣的手腕。可他关心的,却不是脉门。只见他那几根冰凉的手指,如同有自己的眼睛一般,开始仔仔细细地,在李采臣的手上“走”了起来。
从手腕凸起的腕骨,到手背上每一根筋络的走向,再到每一根指骨的粗细长短……他摸得极慢,极用心,指尖时不时地还在某个关节上用力地掐算一下,仿佛在用指尖读一本无人能懂的骨书。这番神神叨叨的举动,摸得李采臣心里直发毛,后脊梁沟窜起一股子凉气。他忍不住缩了缩手,咧着嘴干笑道:“哎,我说老哥,您这是摸骨呢,还是拿我在这过瘾呢?我跟您说啊,我可不好这口儿!”
瞎子眉头一皱,手上力道却加重了几分,把李采臣抓得死死的,嘴里不耐烦地啐了一句:“你小子少拿我打岔!就你这身板,瘦得跟个猴儿似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白给都嫌扎手!要不是冲着你那句‘酱肘子’,你当我乐意摸你这穷骨头?”
说着,他便不再言语,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神情却猛地严肃起来,仿佛刚才那两句吐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他真正的精神,早已沉入了李采臣那复杂的骨相之中。半晌,他那两条跟毛毛虫似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奇了,怪了……”瞎子喃喃自语。
李采臣被他骂了一通,自讨了个没趣,可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的嘀咕劲儿也上来了:“怎么了?我说,我这手上是沾了屎还是怎么着?您这表情可不像要发财的样儿啊。”
“你这命,看似‘潜龙在渊’,”瞎子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这屋里的其他人听了去,“可我刚才又仔细摸了摸,不对!你这不是‘渊’,你这是‘锁’!一条看不见的铁锁,把你这龙,死死地锁在了这臭泥潭里!”
李采臣听得云里雾里:“嘛叫锁啊?谁给我上的?”
“是天,是地,也是你自己!”瞎子一字一顿地说,“你想挣脱这锁链,只有一个法子。”
“您说说嘛法子?”李采臣被瞎子提起了好奇心。
瞎子点了点头,那张瞎了的眼睛里,仿佛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大,却足以让屋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慢悠悠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记住了,采臣兄弟。你这命数啊,奇就奇在……”
他说到这儿,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才仿佛叹息一般,公布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答案:
“……什么时候‘一丝不挂’,什么时候就‘出人头地’啦!”
话音刚落,整个鸡毛小店,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愣在那儿,咂摸着这句话的味儿。
紧接着,不知是谁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这笑声就像是会传染一样,“轰”的一声,整个屋子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采臣,听见没?让你光屁股上街,才能出人头地!”
“爷们儿,这卦可是越来越邪门了!嘛叫一丝不挂啊?这天儿眼瞅着一天比一天凉,光着屁股出去,不出头,先得冻出个好歹来!”
李采臣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根。他觉得这老家伙是存心当众羞辱他,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噌”地站起来,指着瞎子的鼻子骂道:“嘿!我说你个老不死的,你拿我打岔是不是?滚滚滚!赶紧滚!再不滚,别怪小爷我把你那破布幌子给你点了!”
瞎子挨了骂,却一反常态。他没有笑,也没有再言语,只是缓缓地转过身去,重新盘腿坐好,将那根破竹幡抱在怀里,如同一尊泥塑的菩萨,再也没有了任何声息。
那副样子,仿佛刚才那句石破惊天的话,根本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李采臣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气又疑,还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丝寒意。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骂两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只能悻悻地躺下,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句话——
一丝不挂,方能出头。
他把脸埋进那股子陈年的汗馊味里,自嘲地笑了。出头?我拿嘛出头?拿这身力气,还是拿这条被雷劈过的贱命?
想到那道雷,他心里就更堵了。街坊邻里都说他那是“遭了天谴”。可他想不明白,我李采臣一没偷二没抢,三没为非作歹,老天爷你凭嘛谴我?要是真有天谴,怎么不去劈那些为富不仁的,不去劈那些祸国殃民的?
还是说……你老天爷那天,底下当差的雷公也是个花钱捐来的官儿?连阎王爷给的名册都没看清,闭着眼睛打雷,打偏了都不知道?
他越想越觉得荒唐,越想越觉得委屈。
“一丝不挂……”他翻了个身,看着头顶那黑漆漆的鸡毛板子,眼神里第一次,透出了一股子狠劲儿,“他娘的,行啊,我倒要看看,等我真到了那一步,这老天爷,是让我出头,还是让我出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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