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缸成了勘测司最诡异也最关键的“观测站”。连续三夜,在特定的子夜前后,只要天气晴朗无风,缸中水面的异常倒影便如约而至,精准地映射着包括偏移狼星伴星在内的部分天象,景象清晰得不像水面倒影,而像一块嵌入地底的深空琉璃。
按照林知理的指令,墨十七和石磊开始小心翼翼的“互动”实验。他们尝试用不同颜色的薄纱覆盖火把,将过滤后的色光斜射向水面;用细铜丝悬挂极小的磁石、水晶碎屑、甚至沾染了不同“渗透点”土壤的颗粒,缓缓垂至倒影上方;赵琰则强撑病体,根据倒影中星辰的相对位置,反推其对应的、可能的大地“投影点”坐标。
实验起初波澜不惊。色光照射下,倒影仅亮度略有变化;悬挂物接近,倒影毫无波动,仿佛那只是画在另一个平面上的图案,与现实水面无关。
直到第三夜,石磊尝试悬挂一粒取自“哑子沟”高大骸骨头骨内暗红晶体碎屑的微末。当这粒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碎屑,缓缓垂至倒影中狼星伴星的位置附近时,异变突生!
原本静止如画的星空倒影,忽然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池塘,荡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涟漪的中心,正是伴星倒影所在。更惊人的是,伴星倒影本身的光芒,在涟漪泛起的瞬间,似乎极其短暂地“熄灭”了百分之一息,随即恢复,位置却似乎……又有了几乎无法测量的、极其微小的挪动!
与此同时,埋设在太平缸附近的感应器指针猛地一跳,记录下了一束尖锐的能量脉冲,其波形特征,竟与“深空远听”装置曾捕捉到的、来自西北方向的规律脉动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强度微弱了无数倍,且带有一丝那暗红晶体特有的“阴冷”调性。
“它……有反应!”石磊的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这倒影不是死的图画!它能与特定物质产生‘互动’,甚至可能……在反馈!”
赵琰死死盯着伴星倒影那几乎不存在的位移,脑中飞快计算:“位移方向……指向西北偏西……大致与伴星真实偏移方向呈某种角度……这可能是‘网络’中某个次级节点或‘线路’的扰动反应!”
林知理立刻下令:“记录所有数据!重复实验,但更换悬挂物!尝试‘迷魂壑’的七彩试纸碎屑、关内不同‘渗透点’的土壤样本、甚至……我们‘微桩’上刻的符纹拓片!”
后续实验发现,唯有与已知异常能量点相关的物质(如晶体碎屑、七彩试纸),才会引起倒影的微弱反应,且反应模式各不相同。晶体碎屑引起伴星倒影“闪烁”和位移;七彩试纸则让“迷魂壑”大致方向的一片模糊星区(倒影中本不明亮)产生类似水纹的扰动;而“微桩”符纹拓片靠近时,倒影中朔阳关对应的天区位置,会出现极其短暂的、类似信号干扰的“雪花点”。
“这太平缸,很可能是一个被动的、高灵敏度的‘能量镜像仪’!”墨十七兴奋得眼睛发亮,“它不直接显示大地,而是将影响这片区域的、来自星空和地脉的复合能量场状态,以扭曲星图的形式‘投射’出来!不同性质的物质靠近,会轻微扰动其对应的能量‘投影’,从而在倒影中体现为特定星象的异常!”
“也就是说,”谢无忧努力跟上思路,“我们通过这缸水,能‘看’到那个无形网络的局部‘应力图’?还能用特定‘探针’去戳它,看它哪儿有反应?”
“可以这么理解。”赵琰点头,脸色因兴奋而泛起病态的红晕,“这或许就是‘倒影之水’的一种形制!它本身可能就是古代‘守墓人’或类似存在留下的‘监测装置’!北虏萨满不一定能完全控制它,但他们可能知道它的存在和部分解读方法!”
这个发现意义重大。太平缸从一个令人不安的异常现象,变成了一个潜在的、可交互的“研究工具”。虽然其原理远未破解,互动方式极其原始且效果微弱,但它提供了一条间接窥探那庞大能量网络状态的途径。
就在勘测司众人为太平缸的突破性发现而振奋时,负责监控联络点岩柱林的哨兵,传来了令人意外的消息:那块刻有简化钥匙图案的青砖,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原处凹槽里,静静躺着三样东西。
一支用某种黑色禽类羽毛和纤细铜丝捆扎成的、形状古怪的短“笔”,笔尖似乎是用硬化胶质混合了暗红色颜料。
一块巴掌大、表面极其光滑的深灰色石板,材质非金非玉,冰凉沉重。
以及,一小卷鞣制得很柔软的、米白色的皮质物,展开后,上面用炭笔画着一幅极其简陋的示意图:一个圆圈(代表网络或漩涡),圆圈边缘有三个凸起的小点,分别标着歪斜的符号(类似羊皮纸上的通灵纹变体),其中一个点旁边画了个水滴,一个点旁边画了几根骨头,第三个点旁边则是一个心形图案,心形中间有个小孔。从这三个点,各有虚线连接向圆圈中心一个稍大的点。而在圆圈之外,靠近水滴符号点的方向,画了一个小小的方形,方形里有个更小的点。
这示意图虽然粗糙,但意思几乎不言自明:三个钥匙点(倒影之水、骸骨之城、心之血)通过某种“线路”连接着中心(漩涡或轴心)。而那个方形……很可能代表朔阳关?关内的太平缸(倒影之水)?
“他们这是在……给我们‘看图说话’?”谢无忧拿起那支羽毛笔,入手轻飘飘的,“这笔是干嘛的?让我们在石板上写回信?”
墨十七则对那块深灰色石板更感兴趣。他触摸表面,冰凉光滑,隐约能映出人影。“这材质……从未见过。不是已知的岩石或金属。”他用小刀尝试刮擦,竟不留痕迹。又尝试用火烤、用水浸,石板毫无变化。
石磊小心翼翼地检查那皮质示意图,凑近闻了闻,眉头微皱:“皮子处理得很干净,但隐约有股……很淡的、混合了草药和腐朽物的味道,和‘白骨甸’方向吹来的风有时带的味道有点像。”
林知理拿起那支古怪的羽毛笔,在指尖轻轻转动。笔尖的暗红色,与之前北虏在信标上刻符纹、在黑色材料上画符号的颜料,色泽一致。
“笔,石板。”她若有所思,“‘不说话’,但可以‘写’?或者……‘画’?他们给了我们‘纸’和‘笔’,期待我们给出回应。而这示意图,是在进一步明确‘交易’的标的——他们知道我们在关注‘钥匙’和‘网络’,甚至知道我们可能接触到了‘倒影之水’(太平缸)。他们展示了部分‘结构图’,或许是想用更完整的‘钥匙’信息或‘网络’知识,来交换他们想要的东西。”
“可他们到底想要什么?”谢无忧苦恼,“这图上也没写啊!”
赵琰的目光落在皮质示意图上,那个代表朔阳关的小方形,以及方形内部那个更小的点上。“也许……他们想要的东西,就在关内?这个小点,指的是具体某物,还是……某个位置?甚至……某个人?”
此言一出,房间内气氛骤然一紧。关内有什么是北虏萨满极度渴望,以至于愿意用核心秘密来交换的?是勘测司的研究成果?是某种他们尚未察觉的、关城地下隐藏的古代遗物?还是……像一些古老传说中那样,需要特定的“祭品”或“媒介”?
“不能轻易回应。”林知理放下羽毛笔,神色凝重,“我们需要时间。第一,彻底研究这三样东西,尤其是石板和笔,看有没有隐藏的风险或信息。第二,加紧对太平缸的观测,结合这幅示意图,尝试定位另外两个‘钥匙点’(骸骨之城、心之血)可能的大致方位。第三,提高关内警戒,尤其是对可能符合‘心之血’隐喻的人或物的排查。”
她看了一眼窗外渐亮的天色:“对方很有耐心,也在步步为营。这是一场无声的讨价还价,我们每走一步,都必须看清脚下的虚实。”
王九斤看着桌上那三样透着邪气的物件,又看看疲惫但眼神灼亮的同僚们,忍不住嘀咕:“笔、石板、画……这北虏做生意,咋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就是这‘家家’……玩得有点吓人。”
没人笑。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看似幼稚的“过家家”背后,是双方在深渊边缘,试探着交换足以影响生死存亡的筹码。而那支安静的羽毛笔,仿佛在等待着,有人用它在那冰冷的石板上,写下第一个字——那可能是一个答案,也可能是一个无法回头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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