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篝火的“画图游戏”和关内神出鬼没的“渗透点”,让朔阳关的气氛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勘测司众人连轴转了小半个月,一个个眼圈发黑,走路带风。谢无忧自嘲说,现在放个屁都得先分析一下能量波动频率,生怕是哪个“渗透点”又闹幺蛾子。
就在这当口,老天爷也跟着凑热闹——北境迎来了今冬第一场冻雨。
起初只是阴冷刺骨的雨丝,渐渐变成了雨夹雪,最后成了细密的冰晶,簌簌落下,不是雪花那种蓬松,而是带着分量的、能把一切都裹上一层透明铠甲的“琉璃钉”。城头旗杆很快挂上了冰溜子,瓦当滴下的水瞬间凝成冰柱,地面滑得人仰马翻。
对戍卒来说,这天气比大雪还讨厌。甲胄冰冷粘身,弓弦受潮乏力,烽燧柴薪难以点燃,视线更是模糊一片。了望的士兵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出来,也看不了多远。
但对勘测司而言,这场冻雨却像一场意外的“实验”。
“温度骤降,水汽凝结,大气电学和地磁环境都会受影响!”赵琰裹着厚厚的棉袍,鼻子冻得通红,却兴奋地趴在记录仪前,“看看,看看!那些‘渗透点’的波动曲线,全乱套了!”
果然,代表军械库、马厩、古井等处的记录笔,画出的不再是清晰同步的“鼓点”,而是变成了杂乱无章的“癫痫发作”。有些点波动几乎消失,有些点却出现了短暂而剧烈的尖峰。
“大气条件变了,能量渗透的‘通道’被干扰或扭曲了!”墨十七搓着手,哈着白气分析,“好事啊!说明自然天气能影响这鬼东西!要是我们能摸清规律,说不定以后能‘人工造雨’来干扰北虏的秘仪!”
石磊则更务实,他盯着太平缸附近新布设的感应器数据,眉头紧锁:“不一定全是好事。将军府附近那个点,波动是减弱了,但缸壁又出现了新的淡蓝色凝霜,形状……像扭曲的人脸。我取样了,能量残留特征和之前不同,更……‘阴冷’。”
“好家伙,还带换皮肤的呢?”谢无忧嘴上调侃,脸色却不好看。这玩意儿跟活物似的,会适应环境变化,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冻雨带来的麻烦不止于无形领域。关城内,一些流言开始像地下的冰水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开。
先是有人说夜巡时,在冰封的街道上看到了模糊的、不是人影的“影子”滑过,眨眼就没了。接着有马夫赌咒发誓,说马厩里有匹马突然开口说了句含糊的胡话,什么“门开了……冷……”。最离谱的是,两个在后厨偷酒喝的火头军,硬说看见酒坛里的倒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眼睛发光的骷髅”,吓得当场摔了坛子。
这些传言经过口耳相传,添油加醋,越传越邪乎。什么“朔阳关建在古战场上,冤魂被寒气引出来了”,什么“北虏萨满用了妖法,要把关城变成鬼域”,说得有鼻子有眼。尽管杨将军严令禁止传播谣言,违者重惩,但恐惧这东西,越是压制,有时滋长得越快。
一时间,关城内人心浮动。夜晚执勤的士兵格外紧张,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连带着,对勘测司这群整天神神叨叨、到处打桩埋线的人,也多了些异样的眼光——有敬畏,有好奇,更多的是一种“别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招来”的疏离。
林知理感到了这种压力。科学探索在神秘现象和集体恐慌面前,有时显得苍白无力。她召集众人,难得说了句带情绪的话:“怕什么?影子可能是冰晶反光,马说话是听岔了,酒坛倒影……那是喝多了!我们找的是规律和原理,不是鬼故事!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也当成一种‘现象’记录分析!看看它们出现的时间、地点,和我们的监测数据有没有关联!”
这话半是打气,半是认真。赵琰还真就建了个“异常传闻记录表”,把听到的各种怪谈时间地点记录下来,试图寻找模式。结果发现,大部分离谱传闻都出现在冻雨最盛、感应网络波动最乱的几个夜晚,且多集中在城墙根、水井、老旧营房附近——恰好是他们标注的“渗透点”相对密集或能量残留较重的区域。
“心理暗示叠加环境异常?”赵琰推测,“强烈的能量扰动可能真的会轻微影响附近生物的神经系统,让人更容易产生错觉或幻听,再加上恐惧心理放大……”
“那就是说,那些传言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谢无忧摸着下巴,“至少说明,那些地方‘不对劲’的感觉是真实的,只是被老百姓理解成了妖魔鬼怪。”
“可以这么理解。”林知理点头,“所以,我们的工作更有必要。用数据和逻辑,把‘鬼怪’打回‘异常现象’的原形。”
压力之下,勘测司内部倒是逼出点别样的“生机”。为了对抗严寒和压抑,墨十七和石磊在调试设备的间隙,居然用边角料和废弃零件,鼓捣出一个小巧的、靠酒精灯加热铜管产生动力的“自动转笔器”——能把炭笔削得又尖又匀,省了大家不少事。谢无忧称之为“不务正业的伟大发明”,并强烈要求增加热茶功能,未果。
赵琰则发展出一项新技能:一边盯着星图和数据,一边能准确接住从不同方向扔来的烤馍片(后勤供应紧张时的加餐),且保证不掉渣到图纸上。美其名曰“训练注意力和手眼协调,以应对复杂多变的观测环境”。
就连林知理,也在某次连续熬夜分析数据后,对着墙上那张越标越花哨的北境地图,脱口而出:“这地方的能量节点分布,怎么看着有点像……一锅煮糊了的羊杂碎汤?” 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苦笑。可见压力确实能改变人,连她都开始用伙食打比方了。
不过,玩笑归玩笑,工作丝毫不敢松懈。冻雨持续了三天后渐渐转成大雪。天地一片素白,能见度好了些,但严寒更甚。西北方向的篝火光图,“孤石堡”再未报告。不知是天气阻碍,还是北虏的仪式进入了新阶段。
这天傍晚,大雪初霁,天空露出一角墨蓝色。赵琰照例爬上勘测司屋顶的小平台进行日落前的天象观测。寒风如刀,他裹紧皮袄,调整着星象仪。
忽然,他眼角余光瞥见西北天际,狼星下方,那颗一直伴其左右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暗弱伴星的位置,似乎……比前几日星图推算的位置,偏移了一点点?极其细微,若非他连续多日定点观测几乎同一片天区,且对星辰位置有种近乎本能的敏感,绝对无法发现。
他心脏猛地一跳,连忙伏在仪器上仔细确认。没错,不是错觉。狼星伴星相对于附近几颗定位恒星的相对位置,发生了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改变!而且,伴星本身那幽暗的光芒,似乎……比平时“活跃”了一丝,仿佛在微弱地闪烁,或者说“呼吸”?
“星体位移?” 赵琰被自己的发现惊住了。这违背了他所知的星象规律!恒星的相对位置在短时间尺度上几乎是绝对固定的。除非……那不是纯粹的恒星?或者,它的“位置”受到某种介于天文与大地之间的力量影响?
他连滚爬下屋顶,冲进屋内,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山长!墨兄!你们快来看!狼星伴星……它……它好像动了!而且光不太对!”
众人闻言大惊,立刻聚集到观测窗口和仪器旁。墨十七调出前几天同一时刻的观测手稿对比,石磊检查仪器误差,林知理则盯着赵琰指出的那片天区,眉头紧锁。
“仪器误差在允许范围内。”墨十七率先排除技术问题。
“星空背景其他星体位置无变化。”石磊确认。
“也就是说……”林知理缓缓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只有狼星伴星,出现了可观测的异常位移和光度变化。这与我们监测到的能量波动加剧、‘渗透点’活跃、北虏秘仪……时间上高度重合。”
一个惊人的、近乎荒诞的猜想浮现在她脑海:难道北虏萨满的仪式,或者西北那个“漩涡”的能量活动,不仅能影响大地,甚至能……扰动或“激活”天穹中与之对应的星辰投影?又或者,那颗“伴星”本身,就不是寻常星辰?
“立刻记录!详细记录时间、位移角度估算、光度变化描述!”林知理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声音保持镇定,“这是重大发现!赵琰,你继续盯紧那片天区,任何细微变化都不要放过!墨十七、石磊,检查我们所有监测设备,看看在同一时间点,有没有其他异常数据被我们忽略!谢无忧,打听一下,关内关外,今夜有没有其他特别的‘传闻’或异常事件报告!”
勘测司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这一次,目标不仅指向大地,更指向了苍穹。
窗外,雪后的夜空清澈冰冷,狼星与其伴星高悬,散发着亘古以来的幽光,仿佛对下方忙乱的人类毫不在意。但勘测司的众人却感到,他们与那星光之间,似乎突然多了一条看不见的、颤动的丝线。
而朔阳关厚厚的积雪之下,那些被埋设的“微桩”和感应线圈,是否也在这诡异的星空异动下,产生了某种未被察觉的“共鸣”?
王九斤,那个总在关键时刻显得有点“钝”的学徒,此刻正按照吩咐,蹲在将军府太平缸附近的一个监测点记录数据。他搓着冻僵的手,无意间抬头,透过冰凌覆盖的屋檐缝隙,也看到了那颗狼星。
“咦?”他挠挠头,小声嘀咕,“那星星旁边的小跟班,今晚怎么好像……在对我眨眼睛?” 说完他自己打了个寒颤,赶紧低头抄数字,心想肯定是太累眼花了。林司丞说了,要相信数据,不能信错觉。
但他没注意到,记录纸上,代表此处能量波动的曲线,就在他抬头看星的那几秒,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与之前任何波动模式都不同的尖锐凸起。
有些变化,科学仪器能捕捉到;有些“感觉”,却可能先被最不“科学”的直觉所察觉。这场人与未知力量的较量,维度正在悄然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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