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傍晚，明元果真拉着陈师傅出门。
“陈师傅，今儿带您去个好地方！”他换下了西装，穿了件浅灰色卫衣，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楼下来了个烧烤店，听说是一绝。”
陈师傅被他拽着下楼，有些无奈：“烧烤店？你不是要请我吃素食？”
素食哪天不能吃？”明元笑嘻嘻的，“今天必须烧烤！我跟您说，这家店可不一般——是刘老四的侄子开的！”
陈师傅脚步一顿：“刘老四？”
“对啊，就山上那位，烤肉串一绝的刘老四。”明元眨眨眼，“他侄子在城里开了分店，手艺是刘老四亲传的。我上周去尝过，味儿正！”
两人走出老楼。深秋的傍晚已有凉意，街灯刚亮起来，把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转过两个街角，就看见那家烧烤店——门脸不大，红底白字的招牌写着“刘记烧烤”，玻璃门上贴着“炭火现烤”的字样。
还没进门，就闻到熟悉的炭火香和孜然味儿。
店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明元显然是常客，一进门就冲着柜台喊：“小刘！老位置！”
柜台后探出个年轻脑袋，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眼间和刘老四有几分相似，但更秀气些。他看见明元，笑起来：“明总来啦！哟，这位是……”
“陈师傅。”明元介绍，“我跟你提过的那位高人。”
小刘眼睛一亮，赶紧从柜台后绕出来：“陈师傅！久仰久仰！我叔常提起您，说您和王道长是真正修行人！”他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小店简陋，您多包涵。”
陈师傅打量他——干净的白t恤，系着深色围裙，手上沾着调料粉，但指甲剪得整齐。眼神清澈，笑容真诚，是个踏实做事的年轻人。
“你叔还好？”陈师傅问。
“好着呢！”小刘引他们到靠窗的位置，“还在山上摆摊，说城里太吵，待不惯。但把手艺都传给我了，让我在城里好好干。”
明元已经拿起菜单：“小刘，按老规矩来，再加几个素菜。”
“明白！”小刘记下，“咱家有烤茄子、烤韭菜、烤蘑菇，还有新上的烤豆腐，都是当天现做的。”
等小刘去备菜，陈师傅环视小店。店面不大，摆了七八张桌子，但收拾得干净。墙上挂着几幅字画，一看就是刘老四的手笔——字谈不上多好，但透着股洒脱劲儿。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幅字：“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怎么样，环境不错吧？”明元给他倒茶，“小刘人实在，东西也干净。我常来，比那些大饭店舒坦。”
陈师傅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点了点头。确实，这种小店的烟火气，是大饭店比不了的。
不一会儿，烤串上来了。炭火烤的蔬菜冒着热气，撒着均匀的调料，香气扑鼻。明元又点了几瓶啤酒，陈师傅只喝茶。
“陈师傅，您真不喝点？”明元举杯。
“你喝吧。”陈师傅拿起一串烤蘑菇，尝了尝——火候正好，外焦里嫩，蒜香和孜然味融合得恰到好处。
小刘忙完一阵，也过来坐下：“陈师傅，味道还行吗？”
“很好。”陈师傅点头，“有你叔七八成功力。”
小刘笑了：“那就好！我叔说了，要是陈师傅说好，我这店才算立住了。”
三人闲聊起来。小刘说起开店的不易——选址、装修、办证，还有附近同行的竞争。但他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踏实：“慢慢来呗，东西做好，客人自然会来。”
明元接话：“你小子脑子活，还搞什么外卖、抖音宣传，比我公司那帮人会玩。”
“时代不一样了嘛。”小刘不好意思地笑笑，“光靠口碑传太慢，得让更多人知道。”
正说着，店里进来几个熟客，跟小刘打招呼。小刘赶紧起身去招呼，动作麻利，笑容热情。
陈师傅静静看着。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他很熟悉的东西——专注。不是修行人的那种专注，是做事人的专注。烤好每一串菜，招待好每一位客人，过好每一天的日子。这也是一种修行。
“想什么呢？”明元问。
“想刘老四。”陈师傅说，“他这辈子，就守着一个烧烤摊，但也活明白了。”
明元喝了口酒：“是啊，有时候我觉得，刘老四那种活法，比我们这些忙忙碌碌的强多了。简单，踏实。”
“你现在不踏实？”
“我？”明元自嘲地笑，“天天开会、应酬、看报表，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踏实？踏实不了。”
陈师傅看着他：“那你喜欢吗？”
明元沉默了一会儿，摇头：“不喜欢。但我得做啊，公司那么多人指着我吃饭呢。”
这话说得实在。陈师傅点点头，没再追问。
小刘又送过来几串刚烤好的茄子，蒜蓉铺得满满的：“陈师傅，您尝尝这个，我新调的蒜蓉酱。”
陈师傅尝了一口，蒜香浓郁但不呛口，茄子烤得软糯，入口即化。
“好手艺。”他真心赞道。
小刘开心得像个孩子：“您喜欢就好！下次来，我再研发几个新菜！”
这顿饭吃得很慢。明元喝了两瓶啤酒，话渐渐多了起来，说起公司的烦心事，说起圈里的明争暗斗。陈师傅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问一句，点一句。
小刘忙完高峰时段，又过来坐下，听他们聊天。听到明元说起某个“大师”骗钱的事，他忍不住插嘴：“明总，这事我叔也遇到过。前阵子有个人去山上，说要给我叔看相，说他今年有灾，得做法事化解，开口就要五千。我叔直接把他轰走了。”
明元笑：“刘老四那脾气。”
“我叔说了，真修行人，不会整天把灾啊祸啊挂嘴边。”小刘认真地说，“就像陈师傅您，还有王道长，从来不说这些。”
陈师傅放下茶杯：“说了又如何？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求也没用。”
“就是这个理！”小刘一拍大腿，“我叔也这么说。他说人啊，把眼前的事做好，该吃吃该喝喝，少想那些没用的，比什么都强。”
这话朴素，但实在。陈师傅看着小刘年轻的脸庞，忽然想起山上的刘老四——那个一边烤肉串一边谈玄论道的奇人。叔侄俩虽在不同地方，过的却是同一种生活。
踏实做人，认真做事。
这或许才是最难修的道。
结账时，小刘死活不肯收钱
“我叔说了，陈师傅是真正明白人。能跟明白人吃顿饭，是我的福气。”
陈师傅没推辞，只是说：“下次来，我请你喝茶。”
“那敢情好！”小刘送他们到门口，“陈师傅，您常来啊！我这儿别的没有，热乎饭菜管够！”
走出店门，夜风已凉。街灯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长一短。
“怎么样？”明元问，“这家店不错吧？”
“不错。”陈师傅点头，“人实在，东西也实在。”
“那以后常来。”明元裹了裹外套，“咱这老楼附近，也就这家店能吃了。”
两人慢慢往回走。街上行人渐少，只有偶尔驶过的车灯划破夜色。
“陈师傅，”明元忽然说，“有时候我真羡慕小刘。”
“羡慕什么？”
“羡慕他简单。”明元声音低了些，“守着一家小店，烤烤串，聊聊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像我，看着光鲜，心里累。”
陈师傅看了他一眼：“你也可以选。”
“选不了。”明元苦笑，“肩上扛着太多东西了。”
陈师傅没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该扛的东西，这是没法选的。
走到老楼下，明元抬头看了看六楼窗口的灯光——黎颂应该已经下班回来了。
“其实，”明元轻声说，“能跟您和黎颂住一块儿，我就挺知足了。至少回家的时候，屋里有人，有灯光，有热乎气儿。”
陈师傅拍拍他的肩：“上楼吧。”
六楼，黎颂果然回来了，正在厨房煮粥。见他们进门，问：“吃过了？”
“吃了，刘老四侄子的店。”明元瘫在沙发上，“黎颂，明天你休息吧？咱仨去趟超市，买点东西。陈师傅回来了，得把家里置办置办。”
黎颂看向陈师傅，似在征求意见。
陈师傅在窗边坐下，看着窗外夜景：“你们看着办吧。”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街角那家“刘记烧烤”的招牌上。红底白字，在夜色里亮着暖光。
人间烟火。
原来这就是山下等着他的事——不是轰轰烈烈的传奇，不是惊天动地的功德。就是一餐饭，一盏灯，几个能坐下来聊聊天的人。
简单，但真实。
他想起梦里那句话：“守道，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守。”
道在何处？
道在刘老四的烧烤摊里，在小刘认真的眼神里，在明元偶尔流露的疲惫里，在黎颂默默煮的粥里。
道在人间烟火中。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里有烧烤的余味，有粥的米香，有这座老楼特有的陈旧气息。
这是家的味道。
也是修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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