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师傅的意识，沉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之地。
不再是冰冷碎石与阴煞怨念交织的矿区，而是翠色欲滴的竹林。风过处，竹叶沙沙，如低语，如梵唱。林间有条蜿蜒小径，以圆润的鹅卵石铺就，引他向深处。尽头，是一座古朴的八角小亭，亭中有石桌石凳，一壶清茶正氤氲着热气，香气清远，沁人心脾。
他低头，看见自己一身月白道袍，身形挺拔，肌肤紧致，竟是二十多岁时的模样。体内真气充盈流转，圆融无碍，远比现实中任何时候都要纯粹、强大。
“凡儿，来了。”
一个温和醇厚的声音响起。亭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老者，白发白须，面容清癯，眼神澄澈如孩童，周身散发着浑然天成的道韵，正是他在此方世界的师父——玄微真人。这位师父对他倾囊相授，视若己出，将毕生所学、所有人脉资源，毫无保留地交予他，待他如珍如宝。
“师父。”陈凡（在此境中，他似乎是此名）躬身行礼，动作自然。他在石凳上坐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汤清亮，入口甘醇，化作暖流滋养四肢百骸。
“近日修行可有疑惑？”玄微真人含笑问道，随手拂过，亭外几片竹叶无风自动，依循着某种玄奥轨迹飘舞，竟是在演示一门高深的步法。“若有不明，为师可再为你讲解。”
陈凡看着那精妙的演示，心中却泛起一丝极淡的茫然。这些功法、道理，师父早已传授，他也确实领悟了，运用起来甚至青出于蓝。师父还带他结识各路高人，玄门耆老、隐世大能，皆对他青睐有加。他本该志得意满，前路一片坦荡。
可为何……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师父传授的大道，弟子已铭记于心。”陈凡放下茶杯，目光望向亭外摇曳的竹影，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完全察觉的疏离，“只是……弟子偶尔会觉得，这一切太过……顺遂圆满。”
玄微真人抚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笑意：“哦？顺遂圆满不好吗？莫非我徒儿还想自寻烦恼，经历那红尘磋磨，人心鬼蜮不成？”
陈凡沉默片刻，脑海中似乎有一些模糊的碎片闪过——老破小的六楼，嘴硬心软的明元，懵懂努力的青月，沉默隐忍的黎颂，还有絮叨着家长里短的楚婓……那些画面并不清晰，却带着一种真实的烟火气，一种……牵绊。
“非是寻求烦恼。”他缓缓道，试图厘清心中那点莫名的情绪，“只是觉得，若未经磋磨，所得之道，或许……并非完全属于自己。若无知交挚友、无需守护之人，这道……修来又是为何？”
他看向玄微真人，眼神清澈而坚定：“师父授予的，是通天大道，是羽化登仙的捷径。可弟子愚钝，总觉得脚下该走的，是一条……更泥泞些的路。路上或许有辜负，有背叛，有求不得，但也有不离不弃，有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有……甘愿背负的责任。”
玄微真人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了然的欣慰。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抬手，指向亭外一株看似与周围无异，实则微微向内弯曲，为旁边一株幼竹挡去大部分风雨的老竹。
“你看它，”玄微真人道，“若只求自身挺拔，它本可生得更加笔直凌霄。但它选择了弯曲，选择了承托。它的道，在自身，亦在它庇护的那片小小天地。”
陈凡顺着师父的手指望去，心中那点模糊的牵绊骤然清晰起来。是了，他的道，从来不在孤高的云端，而在那栋老破小的六楼，在那几个让他操心又让他温暖的孩子身边，在那份“麻烦”却又甘之如饴的守护里。
他缓缓起身，对着玄微真人深深一揖：
“师父点拨之恩，弟子永志不忘。但弟子之道，不在此间清净，而在红尘烟火。有人在等我回去。”
玄微真人含笑点头，身影开始渐渐淡化，声音缥缈如从天际传来：
“既已明心见性，便去吧。此为一重境破，前方尚有因果待你了结……”
话音未落，整个竹林景象开始波动，如同水面倒影被石子打散。陈凡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仿佛踏入了时空漩涡。
待他重新站稳，发现自己已不在竹林，而是置身于一片荒芜的古战场。残阳如血，映照着断戟折戈，风中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残破玄甲、眉目间与厉风崖有七分相似的将领，正手持染血长剑，眼神阴鸷地望过来——那是他们纠缠不休的宿命，在另一段时空里的模样。
陈凡（陈师傅）心中明澈如水。
他知道，第二次考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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