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下行的寒意，如同深秋的湿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这栋老旧的居民楼。下岗、负债、前途迷茫……种种压力之下，人心惶惶，寻求精神寄托与出路的方式，也开始变得光怪陆离。
不知从何时起，楼里接二连三有人“立堂出马”了。往日里熟悉的邻居，仿佛一夜之间通了灵窍，言必称仙家指引，语必带天道轮回。这股风气愈演愈烈，终于烧到了陈师傅这里。
始作俑者是四楼那个被戏称为王胖子的汉子，平日就好吃懒做、搬弄是非，此番竟也“领了仙缘”，自称麾下胡黄常莽兵马齐备，能断前世今生。他或许是为了立威，或许是真觉得陈师傅这低调的老修行碍了他的“法眼”，竟开始在邻里间散布言论，说六楼那姓陈的，身上气息“不正”，压着“阴灵”，他那些香囊茶饮，不过是掩盖邪气的幌子，要大家小心。
起初只是风言风语，陈师傅听了，只当是耳旁风。直到那王胖子壮着胆子，带着两个同样“刚出马”不久的妇人，径直敲开了陈师傅的门。
“陈师傅，”王胖子腆着肚子，努力做出威严之态，“咱们这楼里近来不太平，仙家指示，有些‘东西’需要清理。你这里……嘿嘿，能量场不太对劲，我们哥几个今天来，帮你‘净一净’！”
陈师傅正坐在小凳上刨一块木料，头也没抬，只淡淡说了一句：“不劳费心。”
王胖子见状，觉得被轻视，口中便开始念念有词，手也捏起了似是而非的诀，朝着陈师傅比划。旁边两个妇人也跟着助威。
然而，任他们如何“发功”，陈师傅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手中的刨子平稳地推过木料，发出规律的“沙沙”声。他周身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绝对宁静的场，那些浮躁的、带着攻击性的意念触及这个场，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胖子几人折腾得额头见汗，陈师傅却已将那木料刨得光滑如镜，他拿起木料对着光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反击都更具威力。王胖子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讪讪地撂下几句场面话，灰溜溜地走了。
此后，又有几个新“出马”的，不信邪，想来试试深浅，结果无一例外，都在陈师傅那近乎“绝缘”的平静面前败下阵来。
陈师傅依旧故我，只是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摇头。非是惧他谤他，而是感叹这世道，人心惶惶，便易滋生这些乱象。
这日，那王胖子又在楼下与人高谈阔论，言语间再次暗指陈师傅“来路不正”，周围聚了几个将信将疑的新住户。陈师傅正从外面回来，听得真切，却也懒得理会，径直便要上楼。
“王大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带着少女特有的脆嫩，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您这堂口，立得未免太心急了些。”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住在一楼的女孩青月走了出来。她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穿着素净的棉布裙子，眼神清澈而沉稳。
王胖子对青月似乎有些忌惮，强笑道：“青月妹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仙家缘分到了，还能拦着不成？”
青月却不急不躁，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缘分到了是好事。可立堂口，首要的是‘齐’，是仙家到位，手续齐全，弟子心性过关。敢问王大哥，您这堂单上，胡三太爷、胡三太奶的名讳可请对了方位？黄家报马的名号，可写得明晰？常莽仙家的来历，可梳理得清楚？”
她每问一句，王胖子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细节，他哪里真懂？不过是照猫画虎，胡乱写了几个名字充数。
青月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声音清亮，让周围人都能听清：“立堂不齐，如同请客坐错了位置，非但不能得保平安，反而会家宅不宁，弟子心神不宁。再者，出马弟子，修身立德为本。敢问王大哥，您近日可曾静心打坐，稳固自身？可曾发善心，行善事，积累功德？还是只想着凭借‘仙家’名头，到处‘看事’，谋些钱财，甚至搬弄是非？”
她的话语如同利剑，一层层剥开王胖子那虚假的外壳。周围邻居闻言，也开始窃窃私语，看向王胖子的眼神充满了怀疑。
王胖子面红耳赤，额上青筋暴露，指着青月：“你……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敢污蔑我的仙家！”
青月神色不变，只是微微挺直了脊梁：“我不是污蔑，只是陈述事实。真正的仙家弟子，不会如你这般浮躁张扬，更不会无故谤毁他人。陈师傅是真正的修行人，行事光明，楼里受过他恩惠的不在少数。你如此行事，不怕寒了真正修行人的心，也不怕……损了自身那点微末的福报么？”
她一番话，条理分明，直指要害，说得那王胖子哑口无言，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最终在众人异样的目光中，灰头土脸地挤开人群走了。
青月这才走到陈师傅面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古礼，语气恭敬：“陈师傅，您受扰了。”
陈师傅看着眼前这个明事理、懂分寸、更有真才实学的姑娘，心中感喟，缓缓道：“无妨。多谢你。”
青月抬起头，眼中是纯粹的敬仰：“师傅您修为高深，自然不惧这些。但我视您亦师亦友，见不得他们如此污蔑。”她顿了顿，轻声道，“这世间因果，自有分明。”
陈师傅闻言，抬头望了望这老楼之间狭窄的天空，悠然一叹：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因果循环，非是报应，乃是自取啊。”
风动，幡动，终究是心动。青月的维护，是善缘；王胖子的诋毁，是恶因。而他，只是在这红尘浪潮中，守着自己那一方心台清明罢了。
他看着青月，点了点头，转身缓步上楼。
楼下的喧嚣，似乎已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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