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焱基地的地下七层，有一处被称为“心灵熔炉”的特殊区域。与周闫之前经历过的任何训练场都不同，这里没有冰冷的钢铁器械，也没有硝烟弥漫的模拟战场，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灯光、舒适的座椅，以及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
周闫按照指令走进一间布置简洁的观察室。墙壁是淡蓝色的，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绿植，轻柔的背景音乐在空气中流淌。若不是知道自己身在龙焱基地最深处，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间心理诊所的接待室。
“请坐，周闫同志。”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周闫转身，看见一位身着军装的女军官站在门口。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肩章上是少校军衔，齐耳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露出一张精致却严肃的面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明亮、敏锐，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人心。
“我是楚月，战场心理学教官。”她走到周闫对面的椅子前坐下，将手中的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你的心理评估和训练。”
周闫平静地点头：“明白，教官。”
楚月打开文件夹，目光快速扫过其中的内容：“周闫，二十一岁，原侦察连猎刃小队队长，现龙焱特别行动组b队队长。父亲周建雄，前龙焱队员，代号‘山鹰’，十五年前牺牲。妹妹周小雨，十六岁，先天性心脏病，近期刚完成手术...”
周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楚月念出的不仅是他的档案，还包括许多本应属于个人隐私的细节。
“放松，周闫同志。”楚月合上文件夹，微微一笑，“在龙焱，没有隐私这一说。我们要了解你的全部，包括那些你试图隐藏的部分。”
周闫保持沉默，目光平静地与她对视。
楚月站起身，在房间里缓缓踱步：“战场心理学，研究的是人在极端压力下的心理反应和决策机制。在龙焱，心理素质往往比身体素质更加重要。一个心理崩溃的士兵，即使身手再好，也只会成为团队的负担。”
她停在周闫面前，俯身直视他的眼睛：“告诉我，周闫，你害怕什么？”
周闫的回答简洁有力：“失败。”
“失败？”楚月挑眉，“具体指什么？任务失败？保护不了妹妹？还是...重蹈父亲的覆辙？”
周闫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平静：“都是。”
楚月直起身，点了点头：“诚实，很好。但诚实不代表坦诚。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将进行一系列心理评估和训练。我的任务是找出你的心理弱点，并帮助你克服它们。”
第一项测试是标准的心理评估量表。周闫在平板电脑上完成了数百道题目，内容涉及性格特质、价值观念、压力应对方式等各个方面。
楚月在一旁观察着他答题的过程，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你答题的速度很快，”测试结束后，楚月评论道，“几乎不需要思考时间。这是你一贯的作风吗？快速决策，果断行动？”
周闫点头：“在战场上，犹豫就是死亡。”
“但在心理层面，过于快速的决策可能意味着你在回避深入思考某些问题。”楚月意味深长地说，“接下来的测试，可能会让你不得不面对那些你试图回避的东西。”
第二项测试是情境模拟。周闫戴上一个特制的头盔，进入全息投影创造的虚拟环境。
第一个场景是边境丛林，他带领的小队遭遇伏击，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鲜血、惨叫、绝望的呼救...场景逼真得令人窒息。
周闫按照训练要求，冷静地指挥剩余队员组织防御和撤退。在虚拟世界中，他做出了所有正确的战术决策，但代价是不得不放弃那些无法挽救的队员。
当场景结束时，楚月的声音从头盔中传来：“感觉如何？”
周闫摘下头盔，面色如常：“完成任务是军人的天职。”
楚月仔细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即使这意味着牺牲战友？”
“在必要的时候，是的。”周闫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楚月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场景更加残酷：他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在两个被绑架的平民中选择拯救一个；他必须下令轰炸一个可能有平民的建筑，以消灭里面的恐怖分子；他被迫看着妹妹被劫持，却只能继续执行任务...
每一个场景都是对良心的拷问，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周闫通过了所有测试，做出了从军事角度而言最正确的决策。但当他摘下头盔时，额头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你的决策能力无可挑剔，”楚月评价道，“但你的生理反应告诉我，这些选择对你而言并不轻松。”
周闫擦拭汗水：“如果轻松，就不配穿这身军装。”
楚月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很快又恢复了专业的冷静：“让我们进入下一阶段。”
接下来的几天，楚月使用各种专业工具对周闫进行深入的心理分析：罗夏墨迹测试、主题统觉测验、潜意识映射...每一项测试都试图挖掘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欲望。
周闫配合所有测试，但楚月能感觉到，他始终保持着某种程度的心理防御。就像一堵无形的墙，坚固而透明，允许观察却拒绝侵入。
“你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周闫。”在一次测试结束后，楚月直言不讳，“但过度的自我保护，在战场上可能成为负担。”
周闫平静地回应：“我只是在遵守军人的准则。”
楚月摇头：“军人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否认弱点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
周闫没有反驳，但楚月能看出他并未接受这个观点。
训练进行到第五天，楚月决定改变策略。
“今天我们不进行任何测试，”她将周闫带到一间布置更加舒适的房间，“只是谈话。”
房间里有柔软的沙发，茶几上放着热茶。楚月脱下了军装外套，只穿着衬衫，试图营造一种更加轻松的氛围。
“告诉我关于你妹妹的事。”她为周闫倒了一杯茶，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家常。
周闫接过茶杯，警惕地看着她。
“放松，这不是测试。”楚月微笑，“我只是想了解，是什么支撑着你走过这么多艰难的时刻。”
周闫沉默片刻，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小雨...很坚强。即使是在最痛苦的时候，她也总是笑着对我说‘哥哥，我不疼’。”
他的声音很轻，但楚月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深情。
“为了她的手术费，你才参军的，对吗？”
周闫点头：“那是我唯一的选择。”
“但你很快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军事天赋，”楚月引导着话题，“不仅仅是出于经济需要，更像是...一种宿命。”
周闫的目光变得深远：“我父亲曾经是军人，也许血液里就流淌着这种基因。”
“你父亲...”楚月小心翼翼地触碰这个话题，“他的牺牲，对你影响很大吧？”
周闫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时我还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但有些事情是忘不掉的，不是吗？”楚月的声音很轻，“比如他离开那天的情景，比如母亲接到噩耗时的泪水...”
周闫突然站起身：“教官，如果这是另一种形式的测试，我建议你直接一点。”
楚月没有因他的突然发作而慌张，反而露出了进入房间后的第一个真诚微笑：“终于有情绪波动了，周闫。坐下吧，我道歉，我不该用这种方式触碰你的伤口。”
周闫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但整个人明显更加警惕。
“你知道吗，周闫，”楚月若有所思地说，“在心理学上，有一种防御机制叫做‘情感隔离’。指的是人在面对极度痛苦的事件时，会将自己的情感与事件本身分离开来，以理性的方式应对，从而避免心理崩溃。”
她直视周闫的眼睛：“我认为，这就是你的主要防御机制。你不是没有情感，而是将情感深深地埋藏起来，用绝对的理性来掌控一切。”
周闫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楚月继续分析：“这种机制在短期内非常有效，能让你在极端环境下保持冷静。但长期来看，被压抑的情感终会找到出口，可能是以某种意想不到的方式爆发。”
“谢谢你的分析，教官。”周闫的语气恢复了平静，“但我认为，在龙焱，理性比情感更重要。”
“真的是这样吗？”楚月反问，“你父亲是一个理性的军人，但他同时也深爱着家人。正是这份爱，让他愿意为守护他们而牺牲。理性与情感，从来不是对立的。”
周闫沉默不语。
谈话结束后，楚月在当天的训练日志上写道：“受训者周闫具备极强的心理素质和理性思维能力，但过度依赖情感隔离机制。其内心深处的软肋是家人，特别是妹妹周小雨。建议在后续训练中谨慎触碰这一领域，既要帮助他建立更健康的情感应对机制，又要避免造成心理创伤。”
训练进行到第六天，楚月设计了一个特殊的测试。
周闫被带入一个模拟审讯室，双手被铐在椅子上。楚月扮演敌方审讯官，试图从他口中获取情报。
“姓名？军衔？部队编号？”楚月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周闫保持沉默，这是反审讯训练的基本要求。
楚月改变策略，开始心理攻势：“我们知道你的一切，周闫。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知道你妹妹住在哪家医院，甚至知道她最喜欢的那条红色裙子是什么样子。”
周闫的眼神微微一颤，但很快恢复平静。
“想象一下，周闫，”楚月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温柔，“如果我们的人现在去医院，把你妹妹带到这里。你会为了救她而开口吗？”
周闫的呼吸变得急促，但依然咬紧牙关。
楚月播放了一段音频——是周小雨的声音，但经过处理，听起来像是在哭泣和求救。
“哥哥，救救我...他们伤害我...好痛...”
周闫的拳头紧紧握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汗水从额头滑落，但他的嘴唇依然紧闭。
楚月关闭音频，走到周闫面前，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告诉我们想要的情报，你妹妹就能安全回家。否则...你知道的，战争中对女性俘虏会发生什么。”
这是最残酷的心理折磨，利用人最深的恐惧和爱来摧毁意志。
周闫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但出口的话语却异常冷静：“如果我开口，不仅妹妹会死，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受害。真正的敌人不会守信，这是最基本的战场常识。”
楚月直起身，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很好，周闫。你通过了。”
她为周闫解开手铐：“刚才的测试，是为了验证你在极端压力下能否保持理性。你做到了，即使在面对最珍视的人受到威胁时，依然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周闫揉着被手铐勒红的手腕，眼神复杂：“你用我妹妹来做测试...”
“我必须确认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背叛使命。”楚月的语气变得柔和，“我知道这很残酷，但在真实的任务中，敌人会使用更加卑劣的手段。”
周闫深吸一口气：“我理解。”
训练的最后一天，楚月给周闫看了一份评估报告。
“经过一周的观察和测试，我对你的心理状况有了基本了解。”她将报告递给周闫，“你的心理素质总体评估为优秀，特别是在压力下的决策能力和情绪控制方面表现突出。”
周闫快速浏览报告，看到最后的总评语：“受训者具备成为优秀特种兵的心理素质，但需注意情感隔离机制的长期影响。建议定期进行心理疏导，建立更健康的情感表达和应对方式。”
“谢谢你的评估，教官。”周闫将报告递回。
楚月没有接，而是认真地看着他：“周闫，这份报告是给你的，不是给上级的。在龙焱，我们关注的不只是士兵的战斗能力，更是他们的整体健康。”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柔和：“我注意到，你从未问过我的背景。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心理教官能如此熟练地运用各种审讯技巧吗？”
周闫确实好奇，但他习惯性地保持了距离。
“我的父亲也是一名军人，”楚月轻声说，“他在我十岁那年牺牲。母亲承受不住打击，一年后也随他而去。我在孤儿院长大，之所以选择心理学，最初是为了理解为什么父母要选择那样的道路，留下我一个人。”
周闫惊讶地看着楚月。这是她第一次展现出专业面具背后的真实情感。
“我理解你的防御机制，周闫，因为我也曾经如此。”楚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后来我明白，将情感深深埋藏，不仅是对自己的伤害，也是对逝去亲人的不尊重。他们希望我们活得真实，而不是成为没有情感的战争机器。”
周闫沉默良久，终于轻声问：“你是如何...走出来的？”
“接受帮助，”楚月微笑，“允许自己脆弱，相信战友。在龙焱，我们不仅共享任务和危险，也共享痛苦和希望。”
她站起身，向周闫伸出手：“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周闫。我希望在未来，你不仅能成为龙焱最锋利的剑，也能成为一个完整的、真实的人。”
周闫犹豫了一下，握住楚月的手。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少了一些防备，多了一份理解。
训练正式结束，周闫即将回到实战任务中。当他走到门口时，楚月叫住了他。
“周闫，记住：真正的强大，不是没有弱点，而是承认弱点并学会与之共存。你对你妹妹的爱，对你父亲 legacy 的承担，这些不是你的软肋，而是你最强大的力量源泉。”
周闫转身，向楚月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谢谢你的指导，教官。”
楚月回礼，目送他离开。在周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在训练日志上补上了最后一段评语：
“受训者周闫内心坚韧，信念纯粹，具备罕见的心理素质。其守护家人的信念不仅是心理防御的突破口，也可能是心理成长的契机。在未来的任务和训练中，建议持续关注其心理状态，引导其建立更加平衡的心理防御机制。”
而离开心理训练区的周闫，心中则回荡着楚月最后的话语。他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妹妹编织的平安绳，第一次允许自己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在成为一把利剑的同时，是否也可以不忘记自己首先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需要他用未来的行动来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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