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喧嚣与锣声，如同滚雷般由远及近，震动了青石村西头林家的院落。自从林锦棠接连在科考中取得佳绩，林家的境况早已不同往日。虽然仍是青石村的农家院落，但房屋已经过整修，院墙齐整，门扉牢固，屋顶新铺的茅草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林锦棠的母亲赵氏正坐在那棵老枣树下，就着午后的天光缝补丈夫林大山的旧褂子。针脚细密，她的心思却飘向了遥远的京城，不知女儿孤身一人在那头，一切可还安好。忽然，那不同寻常的喧闹声和隐约穿透而来的“中了”、“探花”的叫喊，让她心头猛地一悸，针尖瞬间刺入了指尖，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
她愕然抬头，放下手中的活计，侧耳倾听。那声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夹杂着纷乱如潮的脚步声，竟是直逼自家院门而来！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砰”地一声推开，隔壁家的二小子气喘如牛、满面红光地冲了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二、二婶！快！快去村口！官差！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差来了！举着红纸捷报！说、说锦棠姐中了！中了探花了！皇榜！千真万确！”
赵氏手里的针线笸箩“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针线碎布滚了一地。她猛地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你…你说啥？二狗子，你再说一遍！谁中了？”
“是锦棠姐！探花！一甲第三名！官差就在村口！保正爷爷捧着捷报，正往咱家来呢！”二狗子跺着脚，手指着外面，恨不得拉起她就跑。
赵氏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身子晃了两晃，一把扶住身边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石磨才没瘫软下去。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那不是悲伤，是极致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狂喜和难以置信。她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这时，林大山也闻声从屋后疾步赶来。得益于这些年家境改善，他穿着一身虽不华贵但却整洁的棉布衣裳，脸上带着汗水和疑惑：“吵吵啥呢？外面咋闹哄得像炸了锅？”他一眼看见妻子扶着石磨，泪流满面，浑身发抖，邻居小子又一脸疯魔般的狂喜，心里咯噔一下，“孩儿他娘，你咋了？出啥事了？”
赵氏看到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眼泪流得更凶，指着门外，泣不成声：“他爹…大山…棠儿…咱们棠儿…中了…中了探花了！官差…官差来报喜了！豹子在家…虎子在京城护着的棠儿…成了！”
林大山如遭雷击，整个人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那张被日头风雨刻满深纹的脸，瞬间涨得紫红，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反复喃喃：“真…真的？探花？咱闺女？…虎子在京城护着…豹子在家…真中了？”他猛地抬手，用生满老茧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似乎想擦掉这不可思议的幻梦。
就在这时，浩浩荡荡的人群已经蜂拥至林家那修缮整齐的院门外，欢呼声、祝贺声震耳欲聋。里正林保正一马当先，双手如同托着泰山般，高高捧着那份洒金捷报，激动得声音劈叉：“大山！大山家的！快出来接喜报！你们林家祖坟上冒青烟，烧了高香了！锦棠侄女高中一甲第三名探花郎！皇恩浩荡！光宗耀祖啊！虎子在京城护着小姐考试，豹子在家守着祖业，都是好样的！”
人群爆发出更大的欢呼，无数道羡慕、敬佩、狂热的目光聚焦在林家夫妇身上。
林大山和赵氏互相搀扶着，快步迎出去。当林保正将那封沉甸甸、盖着朱红礼部大印的捷报郑重放入林大山颤抖的双手中时，这个一辈子沉默寡言、埋头田土的汉子，再也压抑不住。他紧紧攥着那仿佛滚烫的纸张，像是攥着女儿寒窗十年的艰辛，攥着大儿子在京城的守护、小儿子的留守，攥着整个家族的命运翻转！他仰起头，泪水混着汗水纵横流淌，对着苍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又酣畅淋漓的呐喊：“爹！您听见了吗！棠儿中了！探花！咱们林家的闺女！虎子在京城护着妹妹，豹子在家守着根基，你们的苦没白吃！值了！皇恩浩荡啊！”
赵氏早已激动得倚门而立，双手捂面，又是哭又是笑，语无伦次：“我的棠儿…娘的棠儿啊…娘就知道…你会有大出息…虎子在京城护着你，豹子，我的儿…你姐姐中了…咱们家…咱们家…” 巨大的幸福和骄傲如同滔天巨浪，将这对平凡的农家夫妇彻底淹没，多年来所有的付出、担忧、乃至旁人的不理解，在此刻都得到了千倍万倍的报偿。
动静早已惊动了隔壁院子的一家之长林老根和老大夫妇。林老根被在家的小孙子林豹搀扶着，颤巍巍地疾步过来，听到这确凿无疑的消息，老人家激动得浑身发抖，拐杖连连顿地，老泪纵横：“好！好！好！我林老根的孙女！给老林家争光了！虎子在京城护着妹妹，豹子在家也是好样的！光耀门楣！祖宗显灵啊！”大伯林大河和大伯母王氏也紧跟着，脸上堆满了夸张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底下藏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和一丝复杂的酸涩。王氏反应极快，尖着嗓子高声附和，仿佛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哎呦呦！真是天大的喜事！菩萨保佑！锦棠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伶俐，跟别的丫头不一样！我就说她是文曲星下凡！大河，你看看，还是咱爹有远见，当初让虎子去京城护送，豹子留在家帮忙，这安排真是太对了！”堂弟林豹更是兴奋得满脸放光，挤在人群最前面，与有荣焉。
接下来的几天，林家这处整修一新的院落，彻底成为了青石村乃至方圆几十里内最炙手可热、最受人瞩目的中心。门槛几乎被川流不息的人群踏平。
先是本村的乡邻，几乎家家户户倾巢而出，提着鸡蛋、腊肉、新磨的面粉前来道贺。人们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笑容，言辞恳切：“大山哥，赵嫂子，真是天大的福气啊！”“锦棠丫头给咱们青石村露了大脸了！”“虎子在京城护卫姐姐考试，豹子在家也是好帮手，林家儿郎个个有出息！”
紧接着，闻讯赶来的远近亲戚挤满了院子，茶水昼夜不停地烧，灶火几乎未曾熄灭。大伯林大河和大伯母王氏此刻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主动担起了调度指挥的角色，招呼客人，安排座次，接收登记礼品，忙得脚不沾风，言语间不断提及“我们林家”、“我那两个侄子各司其职”，极力将大房与这份荣耀紧密绑定。
再后来，镇上的乡绅员外、县衙里的户房师爷、税课吏员也纷纷乘着车轿、骑着骡马慕名而来。穿着绸缎长衫的乡绅老爷拱手作揖，满口“林二老爷”、“赵夫人”，说着“令嫒乃我县百年不遇之才女”、“虎子贤侄在京护卫有功，豹子贤侄持家有方”的奉承话，送上丰厚的贺礼。县衙来的胥吏们也一改往日倨傲，态度恭敬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巴结，让林大山和赵氏恍如梦中。
林家那宽敞整洁的堂屋，此刻被各色鲜艳的贺礼堆砌得满满当当，红绸、点心、布料、银钱…琳琅满目，熠熠生辉。
林大山和赵氏换上了体面的新衣，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和尊严，不停地迎客、道谢。林老根老爷子端坐堂屋上首，接受着一波又一波的叩贺，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舒展开来，洋溢着自豪与欣慰。林豹更是忙前忙后，招呼着前来道贺的年轻伙伴，脸上洋溢着自豪的光芒。虽然疲惫不堪，但林家每一个人的腰杆都挺得笔直，心中充满了扬眉吐气的豪情。
他们深知，从女儿林锦棠的名字金榜题名、传胪唱响的那一刻起，从大儿子林虎在京护考、小儿子林豹留守家园之功被乡邻传颂的那一刻起，林家的命运就已彻底改变。他们不再是青石村普通的农户，而是探花郎的至亲，是培养出巾帼英才、拥有忠义儿郎的光荣之家。这份由女儿挣来、由儿子们共同守护的泼天荣光，如同最炽热的阳光，照亮了这座整饬一新的农家院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喧嚣和幸福的眩晕，也坚定地托举着整个家族，迎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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