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顾离紧紧拉着白小小，在迷宫般的老城区巷道里快速穿行。身后公寓楼方向的喧嚣和警笛声渐渐被甩远，只剩下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交错的呼吸声在狭窄的墙壁间回荡。
白小小出乎意料地安静，她紧紧跟着顾离的步伐，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像某种适应了夜行的猫科动物。她没有抱怨，没有提问，只是偶尔会用力握紧顾离的手，仿佛在确认他的存在。她的轻盈和敏捷在此刻展露无遗，即使是在布满杂物和坑洼的小巷里，她也如履平地。
顾离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不能去酒店，需要身份登记的地方都不安全。他那些稀疏的社会关系也绝不能牵连。他需要一个足够隐蔽、短期内不会被找到的落脚点。
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城郊结合部一片待拆迁的废弃工厂区。那里鱼龙混杂，废弃建筑众多，是城市阴影滋生的角落，也是藏身的理想之地。
他们避开主干道的监控，专挑灯光昏暗的小路，偶尔跳上一辆夜间运营的破旧公交车，坐几站又下来换乘另一辆，或者直接钻入地下通道。整个过程，白小小都异常顺从，只是那双赤红的眼睛始终警惕地观察着周围，尤其是在有人不经意靠近顾离时，她会立刻绷紧身体，眼神变得冰冷而充满敌意，直到对方远离。
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垃圾腐败的混合气味。残破的厂房像巨兽的骨架匍匐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微弱的光，显示着这里并非完全无人。
顾离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了一栋最为偏僻、几乎半塌的仓库。他撬开一扇锈蚀的铁皮门，带着白小小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很大，堆满了废弃的机器零件和破烂的帆布，空气中灰尘弥漫。月光从屋顶的破洞洒下，形成几道凄清的光柱。角落里相对干净一些，有一张不知谁留下的、布满污渍的旧沙发。
“暂时……先在这里待着。”顾离喘着气，松开白小小的手，感觉掌心全是汗，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白小小没有在意环境的恶劣。她松开顾离的手后，第一件事是走到门口，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触摸着那扇锈蚀的铁皮门。她的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一种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水面的涟漪，迅速扫过整个仓库内部，然后悄然隐没。
顾离隐约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这个角落与外界短暂地隔离开来。
“好了，”白小小转过身，赤红的眼眸在昏暗中看向顾离，语气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轻松，“暂时，‘安静’了。”
顾离心中凛然。他知道，这绝非普通的“安静”。她是在用她的力量，模糊或者屏蔽了这个地方的某种“存在感”，就像……就像她干扰电子设备一样。这是一种本能的、对潜在威胁的防范，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
他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肾上腺素退去后，是巨大的空虚和后怕。他不仅收留了一个身份不明、力量诡异的女孩，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逃犯”。未来一片迷茫。
一双冰凉的小手抚上他的额头。
“哥哥，累。”白小小蹲在他面前，赤红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小小给你按按。”
她生涩地模仿着之前在家里时的动作，用手指按揉着他的太阳穴。那冰凉的触感确实带来了一丝舒缓，但顾离心头的沉重却丝毫未减。
“小小，”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天真与妖异并存的脸庞，声音沙哑，“以后……不能再像刚才那样，随便对别人……使用你的力量。除非，除非真的有生命危险，明白吗？”
他必须尝试给她建立界限。那种无声无息间让人失去抵抗能力的方式，太过于骇人。
白小小歪了歪头，脸上露出不解：“他们，是坏东西。想抓走哥哥。”
“也许……他们只是想问话。”顾离试图解释，尽管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不，”白小小的语气斩钉截铁，赤红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冰冷的笃定，“他们身上，有‘标记’的味道。讨厌的，想要‘捕捉’的味道。”她用了“标记”和“捕捉”这样的词，仿佛在描述狩猎。
顾离沉默了。他回想起那两人强行突破的手段和那种能量扫描，绝非普通警察。白小小的感知，很可能是对的。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而白小小，就是这危险漩涡的中心。
他叹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生存。
他从背包里拿出仅有的食物和水，和白小小分着吃了。环境虽然恶劣，但白小小依旧吃得很香，只要是在他身边，似乎任何处境她都能甘之如饴。
饭后，疲惫感再次袭来。顾离和白小小挤在那张唯一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沙发上。沙发很小，他们只能紧紧靠在一起，就像在公寓那张单人床上一样。
白小小习惯性地蜷缩进他怀里，手脚并用地缠住他，寻找着最舒服的姿势。她的身体依旧冰凉，在这初秋的夜晚，抱着她甚至能感到一丝寒意。但顾离却没有推开她。在这陌生、危险且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中，怀中这个异常的女孩，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依靠。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荒谬。
“顾离哥哥……”怀里的女孩发出模糊的呓语，带着浓浓的睡意，“不要怕……小小会……保护哥哥……”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呼吸变得均匀。
顾离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糜，也照亮了白小小安详的睡颜。银白的发丝铺散在他胸前，如同流淌的月光。
保护？
是的，她在用她那种恐怖而不可控的方式保护他。
但他呢？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孤儿，除了这点挣扎求生的本能，一无所有。面对那些追寻而来的未知势力，面对白小小身上潜藏的更大谜团，他拿什么去应对？难道永远只能这样被动地逃亡，依赖着一个心智不全、力量危险的“保护者”？
一种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
他低头，看着白小小毫无防备的睡脸。她的存在，打破了他所有的平静，将他拖入了无尽的麻烦和危险之中。他应该害怕，应该逃离，甚至……应该考虑将她交出去，以换取自己安稳的生活。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交出白小小可能意味着她将面临难以想象的命运，更因为……在内心深处，他无法否认，这个女孩全心全意的依赖和那种蛮横的占有，填补了他生命中某种巨大的、从未被满足过的空洞。
他是孤儿，他渴望归属。
而她，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给了他一种扭曲却坚实的“归属感”。
他是她的。她是他的。
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顾离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白小小冰凉的银发。动作很轻，生怕惊醒了她。
也许，他不能再只是一个被动的承受者了。
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白小小，了解她力量的来源和限制，了解那些追寻她的人到底是谁。
他需要……变得更强。不是物理上的，而是认知上、手段上的。他需要有能力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至少保住他们两人的性命。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种子，在他荒芜的心田中悄然埋下。
窗外，废弃工厂区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和某些角落隐约的动静。但在这个被白小小力量“安静”化的破旧仓库角落里，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和。
怀中的女孩睡得香甜，仿佛世间所有的纷扰都与她无关。
而顾离，在这个充满铁锈和尘埃气味的夜晚，搂着这个非人的少女，眼中第一次闪烁起不属于“普通人”的、冷静而坚定的光芒。
逃亡的第一夜，他失去了过去的锚点，却在迷茫与危险中，隐约看到了前方一条必须由自己踏出的、布满荆棘的道路。
他知道，从他决定带着她逃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那个只想平凡度日的顾离了。
命运的洪流，已将他推向未知的深渊。而他，必须学会在深渊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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