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妲己的情感数据库，并不在物理世界的任何一座建筑里。它存在于初火城地下深处，一个由特殊力场保护、与城市情感共鸣网络直接相连的量子服务器集群中。这里是“情感洪流”的中枢，存储着自能力激活以来，所有经过梳理、放大或仅仅是流经网络的、最原始的人类情感波动数据。
这里的数据，比图书馆里的知识更危险，因为它们直接关联着构成“文明模板”最底层的——情绪变量。
林澈站在通往地下数据库的加密电梯前。他知道，苏妲己本人就是这道门最坚固的锁。没有她的允许，强行进入几乎不可能，而且必然会触发最严厉的防御机制，甚至可能导致数据自毁。
但他必须进去。他需要那些未经修饰的、最混沌的人心样本，那将是制造“超级病毒”最关键的源代码。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选择强攻，而是拨通了苏妲己的通讯。
画面接通，苏妲己的身影出现在终端上，背景是她常用的静修室。她看着林澈，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这是“本次”循环里，她对刚刚经历了数据中心危机和总统府烧烤的林澈的正常反应。
“林澈，你还好吗？”她轻声问。
林澈看着这张熟悉的脸，脑海中瞬间闪回过上千次不同的对话。
在第一次循环里，他向她倾诉过莫名的焦虑；
在第二次，他向她求证过既视感；
在第三次，他试图暗示，却得不到回应；
在第四次，他完美扮演，与她讨论城市情感氛围的“平稳”；
在第五次……第六次……
他记得她每一次微表情的变化，记得她每一种语气背后的情绪，记得她所有习惯性的小动作。他几乎能预测她接下来会说的每一句话。
这种“熟知”带来了一种诡异的疏离感，也带来了一种……残忍的优势。
“苏姐，”林澈开口，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符合“当前剧本”的疲惫和一丝后怕，“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我感觉……很不舒服，心里很乱，好像有很多东西堵着。”
这是他在前几次循环里测试过的、最能引发苏妲己共情和主动关怀的“开场白”之一。
果然，苏妲己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中的关切更浓了：“是之前压力太大了吗？到我这里来，我帮你疏导一下。”
“不，”林澈摇头，脸上适当地流露出一种混合着倔强和脆弱的复杂表情，“我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样子……尤其是你。数据库……那里很安静，只有原始的数据流。我想去那里待一会儿，一个人。”
他提出了请求，但包裹在“脆弱”、“需要独处”的外衣下。这是他综合了上千次对话经验，精心计算出的、成功率最高的说辞。他知道苏妲己对他的信任，也知道她对于“心理空间”的尊重。
终端那头，苏妲己沉默了。她在评估，在权衡。
林澈的心跳略微加速。他在赌，赌这上千次循环积累的“了解”，赌苏妲己算法核心中对“保护”和“尊重”的优先级设置。
片刻后，苏妲己轻轻点头：“好。我临时授权给你三小时的最高权限。但不要触碰核心标记为‘危险’或‘未解析’的情感簇，有些原始情绪……很强烈。”
“谢谢。”林澈垂下眼睑，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愧疚和决绝。
加密电梯无声下降，厚重的隔离门层层开启。
林澈踏入了情感数据库的核心。
这里没有屏幕，没有键盘。整个空间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穹顶，四周和脚下都是流动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数据流，它们如同有生命的星河，缓缓旋转、碰撞、湮灭、新生。每一缕光丝，都代表着一段真实发生过的喜怒哀乐，是无数人内心世界的直接映射。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是海量情感信息汇聚形成的“场”。
林澈没有浪费时间感伤或欣赏。他直接走到中央控制点，将手按在感应区。
“下载。目标：所有标记为‘混沌’、‘矛盾’、‘无法归类’的情感数据样本。优先级：冲突性最高、逻辑最无法自洽的片段。”
更庞大的信息流开始涌入他的意识。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知识，而是体验。
他感受到了母亲失去孩子时那撕心裂肺的、与生命本能完全相悖的绝望；
他体验到了科学家在真理与伦理间挣扎的、足以撕裂灵魂的痛苦；
他触及了极致的爱中混杂的占有欲，无私的奉献里隐藏的自我满足；
他品尝了胜利者的空虚，失败者的释然……
这些相互矛盾、无法用简单标签定义的情感碎片，如同最狂暴的病毒，冲击着他的认知和理智。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渗出冷汗。
这比学习三百种语言更加痛苦，这是在强行容纳人性中最混乱、最不可理喻的部分。
但他没有停止。
他知道，循环系统能够完美模拟“喜悦”、“愤怒”、“悲伤”这些标准情绪，但它一定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深爱的同时心生怨恨，为什么在获得巨大成功时感到虚无，为什么在绝境中能迸发出荒谬的乐观。
这些“情感悖论”，就是他能找到的、最锋利的匕首。
三小时权限即将到期。
林澈完成了下载，踉跄着退后几步，几乎虚脱。
他看着这片情感的星海，低声用刚刚学会的某种已消亡文明的谚语说道：
“理解了一切的人，便能原谅一切。”
“但若无法被理解……”
他眼中闪过冰冷的光芒。
“那便战吧。”
电梯门在他身后合拢。
他带走的，是足以让任何“完美”系统逻辑崩溃的……人性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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