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型弩炮持续一天的怒吼，终于在暮色中暂时停歇，但斯特灵城堡内外的寂静，比之前的轰鸣更令人窒息。
城墙面向苏格兰军营的那一侧，如同被巨兽疯狂撕咬过，布满坑洼和裂痕，坍塌的垛口像断裂的牙齿，露出后面一片狼藉。石粉和硝烟混合的刺鼻气味弥漫不散，城内隐约传来的哀嚎与哭泣，更是为这残破的景象配上绝望的注脚。
威尔深知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破，物理上的摧毁固然重要，但彻底瓦解守军的意志，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终的胜利。弩炮的轰鸣是硬摧毁，而现在，是时候进行软刀子的切割了。
夜色成为最好的掩护，几队精心挑选、嗓门洪亮且略通英格兰语的苏格兰士兵，在身手敏捷的“北境阴影”队员护卫下，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城堡护城河外的废墟和壕沟中，他们携带着简单的铁皮喇叭，以及威尔亲自草拟、再由书记官润色抄录的劝降信副本。
记住，小队长低声吩咐，按写好的词喊，别自己乱编。
一个年轻士兵紧张地点头：明白，队长。
与此同时，几名在之前战斗中被俘、伤势经过苏格兰军医简单处理、精神状态相对稳定的英格兰低级军官和军士，被带到了阵前。
阿德里安亲自对他们训话：你们有两个选择，回去，或者对着城堡喊话。
一个被俘军官颤抖着问：大人，如果我们照做，能活命吗？
护国公说话算数，阿德里安冷峻地说，放下武器的人，都会得到善待。
他们看着眼前井然有序、装备精良的苏格兰大营，再回想起白日里那毁天灭地的弩炮齐射，脸上早已没了被俘初期的桀骜，只剩下茫然与恐惧。
阿德里安的目光扫过这些俘虏，“告诉里面的人，斯特灵已是孤城，索尔兹伯里伯爵已经惨败南逃，不会有任何援军了。继续抵抗只有死路一条，放下武器走出城堡，护国公以荣誉保证，优待所有投降者，给予战俘应有的待遇，伤者会得到医治。顽抗到底者，城破之日，格杀勿论。”
俘虏们面面相觑，最终在生存的渴望和现实的压力下，选择了配合。
夜深人静，唯有寒风呼啸。
突然，一个颤抖却清晰的声音，借助铁皮喇叭的扩音，划破了斯特灵城堡外的死寂：
“斯特灵城里的兄弟们！我是理查德，原索尔兹伯里伯爵麾下第三长弓中队的军士！我们……我们败了！败得很惨！伯爵大人已经坐船跑了！他们……苏格兰人的铠甲，我们的箭根本射不穿！他们还有那种能轰塌城墙的怪物弩炮！没有援军了！再也不会有了！”
这声音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立刻在寂静的城堡内引起了细微的骚动，城墙后一些原本蜷缩在角落休息的英格兰士兵猛地抬起头，紧张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另一个俘虏的声音响起，带着哭腔：“我是威廉，第一步兵百人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苏格兰人说话算话，他们给我们治伤了！吃的也比我们在城堡里最后的存粮要好！别再为沃伦内爵士送死了！出来投降吧，还能活命！”
“护国公威尔大人承诺，只要放下武器，绝不虐待俘虏！伤者医治！想想你们的家人吧！”
一声声呼喊，夹杂着俘虏们真实的恐惧和劝诱，如同无形的凿子，开始撬动守军本已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这些来自“自己人”的证词，远比敌人的宣传更具杀伤力。
一个军官在城墙上怒吼：闭嘴！叛徒！
但士兵们已经听进去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支绑着劝降信的弩箭，被力道强劲的手弩射上了城头，或是越过城墙，落入城内院落。
信上的内容更加详细，重申了优待条件，并指出了斯特灵城堡目前孤立无援、防御设施被严重摧毁的绝境，呼吁守军为了自己的生命和家人，做出明智的选择。
城堡主楼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
约翰·德·沃伦内爵士脸色铁青，听着外面隐隐传来的劝降声和城内越来越明显的骚动，他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橡木桌上，震得烛火摇曳。
“无耻！卑鄙！”他低吼道，“竟然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派人去把那些聒噪的叛徒射杀！把所有捡到的逆信都烧掉！谁敢动摇军心，以叛国论处，就地正法！”
副官吉尔伯特爵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沃伦内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又把话咽了回去。他知道，命令容易下，但军心一旦出现裂痕，就不是靠杀戮能轻易挽回的了。
命令被严格执行了，几支英格兰弩箭射向黑暗中声音的大致来源，但收效甚微，捡到的劝降信被集中焚烧。
低头！苏格兰小队长按下拿着喇叭的士兵，他们放箭了！
要继续吗？士兵紧张地问。
继续！换地方喊！
一名私下里传播悲观情绪、声称“守下去只有饿死”的老兵，被军官当众鞭笞，以儆效尤。
表面上的骚动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但恐惧和绝望的种子，已经随着那些呼喊和信件，深深植入了每一个守军士兵的心底。
他们躲在破损的垛口后面，听着寒风送来的劝降声，看着身边日益减少的同伴和不断恶化的生存环境，再回忆起白日那可怕的弩炮轰击，眼中的光芒逐渐被麻木和动摇所取代。
沃伦内走到箭窗前，望着城外苏格兰军营连绵的灯火，那里秩序井然，充满了活力，而他的城堡，内部却如同一个正在缓慢腐烂的巨人。他依然挺直着脊梁，但内心深处，一丝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和对未来的茫然，悄然蔓延开来。
他知道，威尔这一手“攻心为上”，比单纯的武力进攻更加致命，它不是在摧毁城墙，而是在瓦解支撑这座城堡最核心的东西。
夜还很长，但斯特灵城堡内的这个夜晚，注定无人能够安眠。无形的战争，在每一个守军士兵的内心激烈地上演着。忠诚、荣誉、恐惧、求生欲……各种情绪交织碰撞，等待着最终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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