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户在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那片死寂的坟场彻底隔绝。门内是一条宽阔、明亮得有些不真实的金属通道，墙壁光滑如镜，倒映着他们疲惫而警惕的身影。空气洁净，带着恒温系统维持的适宜温度，与门外的腐朽陈旧形成鲜明对比。
这里仿佛是一座精心维护的圣地，矗立于毁灭的中央。
沈叙持枪在前，将苏晚护在侧后方，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通道两侧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任何可见的监控设备，只有他们脚步落在光洁地面上的轻微回响。
苏晚体内的“种子”依旧在持续共鸣，但那种浸透悲伤的感觉被一种新的、更加复杂的情绪取代——一种仿佛回到“家”的奇异熟悉感，混杂着面对未知造物主的深深不安。那古老的烙印微微发热，像是一把正在接近对应锁孔的钥匙。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更为巨大的、刻满了流动能量纹路的金属大门。当两人靠近时，大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内部的景象。
那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广阔的圆形空间。穹顶高远，模拟着某种陌生的星图，星辰缓慢流转。空间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多面体结构，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其表面流淌、闪烁。四周的墙壁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存放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个个被柔和光膜包裹着的、形态各异的“藏品”——有奇异的植物种子化石，有散发着微光的晶体，有被封存的、形态怪异的生物胚胎，甚至还有一团团仿佛凝固的思维云……每一个“藏品”都散发着独特而强大的能量波动。
这里就是“档案馆”。
而在中央光质多面体的下方，顾知行的身影凝实起来。他不再是之前那个略显狼狈的虚拟投影，而是穿着一身简洁的白色研究服，身形挺拔，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属于真正掌控者的平静。
“欢迎来到‘方舟’的核心，‘种子’最后的避难所，也是…宇宙生命多样性的最终备份库之一。”顾知行的声音在广阔的空间中回荡。
“‘方舟’？”苏晚环视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心中的违和感却越来越强，“你说‘方舟’是避难所，可外面…”
“外面是坟场，是‘收割者’留下的餐桌残骸。”顾知行平静地接话，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方舟’建立于此，正是为了警示，也为了研究。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吗？‘收割者’很少会返回已经被‘清理’过的区域。”
他走向苏晚，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研究态度：“你很困惑，苏晚。困惑于‘种子’的本质，困惑于你母亲的牺牲，困惑于你自身的命运。”
“那就告诉我真相！”苏晚迎着他的目光，不再退缩，“‘种子’到底是什么？妈妈她…到底发现了什么？你把我引到这里，究竟想做什么？”
“真相，需要代价。”顾知行抬起手，指向中央那巨大的光质多面体，“‘档案馆’的核心数据库，需要特定的‘密钥’和足够的能量才能完全激活。苏妍留下的完整研究资料，关于‘种子’的起源、‘收割者’的运作模式、乃至对抗它们的可能性…都在里面。”
他的手指转向苏晚：“而你，苏晚，你就是那把‘密钥’，也是驱动它的‘能源’。”
沈叙立刻上前一步，再次将苏晚挡在身后，眼神冰冷：“你要对她做什么？”
“一次深度的意识连接，一次‘种子’与档案馆核心的共鸣。”顾知行语气不变，“这不会伤害她，相反，这会帮助她真正理解自己的力量，解锁被封印在她基因和‘种子’深处的信息。但同时…这个过程也会不可避免地，将她的‘坐标’和‘状态’，以更强的功率，广播出去。”
他看向苏晚，眼神深邃：“这就是代价。获取足以改变命运的知识，同时…也可能加速引来‘观察者’的主力，甚至…勾起‘收割者’的二次兴趣。你，敢支付这个代价吗？”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要么在无知中被动等待毁灭，要么在求知中主动加速危机的到来。
苏晚看着顾知行，看着这个可能是母亲最信任的导师，如今却显得如此陌生而冷酷的男人。她不相信他仅仅是为了“传承知识”或“拯救文明”。他眼中那深藏的、对某种目标的偏执渴望，瞒不过她。
但…她有选择吗？林薇薇的意识需要更高级的知识才可能拯救，外面的危机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可能应对，而关于母亲、关于“种子”的真相，如同蛊惑的低语，吸引着她。
“如果…如果我连接之后，不按照你的预期行动呢？”苏晚试探着问。
顾知行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那么，你很可能无法完全驾驭骤然涌入的庞大信息，导致意识过载，甚至…被‘种子’深处沉睡的、属于某个更古老存在的‘回响’所同化。毕竟，‘种子’本身，也并非全然无害。它既是生命的源泉，也可能…是某个更宏大意识的…碎片或者触须。”
更多的信息，更深的陷阱。苏晚感到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她体内的“种子”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强烈的、带着警告和排斥意味的悸动！目标直指档案馆一侧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在那里，一个光膜包裹的“藏品”中，封存着一小块…与她体内那古老烙印同源，但却充满了死寂、破败气息的黑色晶体！
那晶体散发出的气息，让“种子”和烙印同时感到了强烈的威胁和…悲伤？
顾知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微动：“啊，你注意到了。那是我们唯一收集到的、来自某个被‘沉眠监视者’（即古老存在）‘放弃’或‘毁灭’的文明遗迹。接触它的一切生命都会迅速枯萎…看来，你的‘种子’很敏感。”
放弃？毁灭？同源却充满死寂？
顾知行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让苏晚心中警铃大作！她体内的古老存在，并非一定是善意的守护者，也可能拥有着毁灭的一面！
她再次看向中央的光质多面体，看向顾知行那看似平静实则疯狂的眼神。她突然明白了，顾知行想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让她解锁知识。他可能想通过她这个“钥匙”，去触碰、去理解、甚至去…驾驭那种连高等文明都能毁灭的、属于“沉眠监视者”的力量！为此，他不惜冒着她被同化、乃至引来更恐怖存在的风险！
“我拒绝。”苏晚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在获得足够对抗力量之前，她不能轻易踏入这个明显更危险的棋局。
顾知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失望：“很遗憾，苏晚。有时候，选择权并不总是在你手里。”
他轻轻抬手。
整个档案馆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瞬间禁锢了苏晚和沈叙！沈叙的能量武器在手中扭曲、熔化，他本人也被一股巨力狠狠压制在墙壁上，无法动弹！
苏晚则被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托起，朝着中央的光质多面体缓缓飞去！
“既然你不愿意主动支付代价，”顾知行的声音变得毫无感情，如同机器，“那么，就只能由我来…代为收取了。放心，我会尽量保证‘钥匙’的完整性。”
苏晚挣扎着，却无法摆脱那力量的束缚。她看着越来越近的、流淌着浩瀚数据流的光质多面体，感觉体内的“种子”和烙印都在发出尖锐的警告和抗拒！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光芒的瞬间——
异变再起！
档案馆的一侧墙壁突然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个身影狼狈地跌了进来，重重摔在地上。
是周延！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憔悴，嘴角还带着血迹，但手中却紧紧抓着一个不断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拳头大小的奇异装置。
他抬起头，看向被禁锢的苏晚和沈叙，又看向脸色微变的顾知行，咧开一个带着血丝的、疯狂的笑容：
“嘿，老家伙，想独吞‘钥匙’？问过我这个‘漏洞’没有？”
他猛地将那个红色装置拍在了地上！
“尝尝这个！我从‘织网者’残骸里抠出来的——‘逻辑炸弹’！”
（第九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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