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惊魂未定,皇城司死牢最深处的石室,寒气砭骨。昏黄的油灯映照着墙壁上斑驳的血痕和湿滑的青苔,空气里弥漫着铁锈、腐木和绝望的气息。
蔡攸一身破败的紫袍沾满香炉灰烬和搏斗痕迹,额头那处与金砖亲密接触的青肿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狰狞。他却浑不在意,姿态闲适地靠坐在一张勉强还算干净的木椅上,与这死亡阴森的牢狱格格不入。铁鹞如一尊沉默的石像立在他身后阴影中。
木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皇城司心腹狱卒引进来一人。此人约莫四十出头,身形清瘦,面容憔悴,深陷的眼窝透着一股被长久磨平的疲惫和失意,正是因直言进谏触怒徽宗、被信王党羽趁机罗织罪名打入死牢待决的翰林学士——张浚。
张浚,史载南宋初年力主抗金、屡遭秦桧倾轧而不倒的柱石之臣。此刻的他,在宣和二年的死牢里,却只是个被剥夺了所有棱角与希望的待死之人。他抬眼见是蔡攸,先是一愣,随即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嘲弄和更深的绝望。蔡攸的滔天权势天下皆知,也是清流眼中一等一的奸佞祸首。他亲自入死牢?是来嘲弄自己这落魄清流的穷途末路?
“张学士,”蔡攸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金殿嘶吼后的疲惫,却异常清晰,“阶下囚的滋味,比之翰林院秉烛修书的清苦,如何?”他嘴角勾起一抹不带温度的弧度。
张浚沉默,紧抿着苍白的嘴唇,目光避开蔡攸审视的锋芒。屈辱、不甘、对家中妻儿的牵挂,如毒蛇噬咬着他的心。
“本官刚从那金銮殿下来,”蔡攸自顾自说道,仿佛在拉家常,“陛下命我出使辽国,还特意在金殿上‘松’了我一顿拳脚……对了,张邦昌那老匹夫的腰,怕是要废了。”他轻描淡写,却字字如锤,敲在张浚心头。
张浚猛地抬眼,震惊地看向蔡攸。进殿殴斗大臣?!被派去出使辽国?!这任何一个消息都足以震动朝野!眼前这个权奸,行事果然……疯子般的狂妄!
“本官是来救你的命。”蔡攸话锋陡转,目光如鹰隼般攫住张浚,“不是救你这个‘直臣’的命,而是要救一个……有胆魄、有本事、知进退、明大局,能在乱世中为我、为汉家江山搏杀出一条生路的大才之命!”
张浚瞳孔骤缩,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蔡攸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他早已麻木的心湖里掀起惊涛骇浪。救他?为他搏杀?汉家江山?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充满了巨大的荒谬感,却又带着一种令他灵魂深处悸动的奇异力量。
“我知你不信。”蔡攸站起身,走到铁栅旁,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石壁,望向遥远的北方,“靖康元年!记住这个日子!距此只有八年!金虏铁蹄将踏碎汴梁!徽钦二帝成阶下囚!百万生灵涂炭!衣冠南渡!”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每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预言气息,“你自诩忠良,在这樊笼里等死,忠的是哪家的君?护的是哪国的民?”
轰隆!
一道无形的雷霆在张浚脑中炸开!靖康!金虏!国破家亡?!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若非扶着冰冷的墙壁,几乎瘫软在地!这惊天预言,比任何酷刑拷打更让他魂飞魄散!
“妖言惑众……蔡攸!你……”张浚声音嘶哑颤抖,试图驳斥,可看着蔡攸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火焰、没有丝毫玩笑意味的眼睛,反驳的话生生堵在喉头。理智告诉他这是疯子呓语,可直觉……直觉却在疯狂尖叫着相信!那是一种基于对蔡攸疯狂算计能力认知下的、更深层的恐惧和战栗!
“我蔡攸行事,狠绝暴虐,不容于清流!”蔡攸转过身,直视张浚几近崩溃的眼睛,“但我要的不是虚名,更非宋室这艘将沉的破船!我要的,是这片祖宗基业不毁于异族之手!是重铸汉家铁壁铜墙!信与不信在你,但机会,只在你一念之间!”他声音陡然凌厉,“是做那沉船之上自诩‘清正’的朽木,尸骨无存?还是放下你这无用的傲骨,跟我劈风斩浪,杀出一条血路,立下真正保家卫国的功业!让你的儿子女儿,在这乱世中得以生息!”
乱世!保家卫国!女儿!
张浚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痛得他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女儿……他唯一的女儿!她才豆蔻年华……
就在这时,铁鹞无声地捧来一个卷轴。蔡攸接过来,在张浚面前缓缓展开。那是一幅工笔小像,画中少女虽因父亲牢狱之灾而略显憔悴,但眉眼间的灵动秀气依稀可见,竟有几分李清照词中“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韵致。
“此乃令媛小像,”蔡攸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伶俐动人。令郎年方十岁,资质聪颖。本官在城西寻了一处安静院落,令郎可拜入我门下读书习文。至于令媛……入我内府,自有她的前途。”
赤裸裸的挟持!以其子女为质!张浚只觉得一股血腥气直冲喉头,他猛地抬头,眼中喷薄出滔天的怒火和屈辱,死死瞪着蔡攸。
“愤怒?想杀我?”蔡攸嗤笑一声,“你有那个能耐吗?或者说,你能护住他们周全吗?”他收起画卷,“接受,你和他们是活路,未来甚至可望功业。拒绝?本官即刻便可离京,你猜,你这刚烈的名声尚存,你那政敌信王,会如何‘善待’你狱外的儿女?”
“蔡攸!你……魔鬼!”张浚牙齿几乎咬碎,鲜血顺着嘴角溢出。巨大的精神冲击、绝望的处境、对未来的恐惧、对子女的牵绊……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刻压垮了他。他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墙壁,缓缓滑落在地。头无力地垂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久久,死寂的牢房中才响起一声似呜咽、似兽嚎的低沉嘶鸣,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认命。
“罪臣……张浚,”他声音破碎嘶哑,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愿为……大人……驱使……”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整个人如同瞬间衰老了十岁。
蔡攸脸上没有任何喜色,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铁鹞,带张学士去梳洗更衣。告知其夫人,今晚令媛雪莹,‘迎’入别院西厢。明日送其子张栻过府拜师。”他声音冷漠地宣布着决定。“至于学士你,准备好,跟我去办一件大事。”
阴影中的铁鹞如鬼魅般上前。张浚被搀扶起来,如同失去了魂魄的木偶,任由摆布,最后看了一眼那幽深的石牢甬道,眼中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死寂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幽暗。
新收服的猛虎,已被彻底拔去利爪獠牙,套上了沉重而无法挣脱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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