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林冲悄无声息地离开柴房,身影融入浓重的夜色。他没有走大路,而是借着山寨内错综复杂的地形,绕到了聚义厅的侧后方。
作为马军五虎将,他对梁山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哪个位置有暗哨,哪条小径能避开巡逻,全都刻在他的脑子里。
聚义厅侧廊,一处不起眼的墙角。
这里有一扇极小的通风口,直通厅后的密室。那是晁盖在世时,为了以防万一,私下里留的后手,曾用来藏匿兵书图册。宋江来了之后,此地便荒废了。
他攀上廊柱,手指在冰冷的砖墙上摸索。
很快,他触到一块略微松动的青砖。
就是这里。
他用指尖发力,顺着砖缝轻轻一撬,那块砖石便无声地滑开,露出一道仅容窥探的缝隙。
一股檀香混合着陈旧纸张的味道,从缝隙中飘出。
他屏住呼吸,将眼睛凑了过去。
密室之内,并无灯火。
清冷的月光透过天窗,恰好洒在一张黑漆檀木案上。案上,一道猩红色的卷轴被镇纸压着,格外醒目。
卷轴的封皮上,用泥金写着六个大字。
“御赐天书·血诏”。
下方,龙纹金印赫然在目,透着一股伪造的威严。
他不敢点燃任何火种,只能借着这微弱的月光,眯起眼睛,竭力辨认卷轴上的字迹。
脑海中,无数关于宋代公文的范本、皇帝书法的特点、玉玺的形制,被瞬间调取、比对、分析。
第一个破绽出现了。
起首“皇帝诏曰”四个字,笔画虽然竭力模仿皇家气派,但起笔轻浮,转折处力道不足,透着一股小吏的拘谨,而非帝王挥毫的磅礴气度。
这根本不是一个君临天下之人能写出的字。
第二个破绽,玉玺。
那方所谓的传国玉玺印文,方向竟然是颠倒的。而且印文边缘模糊不清,明显是翻刻时技术不过关留下的痕迹。真正的御印,每一个笔画都清晰如刀刻,绝无可能如此粗糙。
可笑。
真是可笑至极。
最大的破绽,在诏书的正文里。
月光偏移,他勉强看清了其中一句。
“尔等草寇,本当诛戮,念……”
后面的字看不清了,但这几个字,已经足够。
林冲的身体里泛起一阵彻骨的寒意。
招安,是安抚,是招降。圣旨的行文必然是先扬后抑,先肯定梁山的“义举”,再晓以大义,赐予恩典。哪有开篇就指着鼻子骂“你们这群贼寇本该千刀万剐”的?
这不是招安诏书。
这是催命符,是逼着所有还有血性的人去造反的檄文!
好一个忠义堂。
好一个替天行道。
到头来,竟是用这种下三滥的假货,去哄骗一百多个兄弟的性命!
他缓缓退后,将那块青砖悄无声息地推回原位,不留一丝痕迹。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瞬间,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压低了的交谈,从走廊另一头传来。
林冲身形一闪,整个人缩进旁边堆放的柴草垛里,与黑暗融为一体。
来的是两个人。
为首的,正是“及时雨”宋江。
他身后跟着的,是掌管梁山刑赏的“铁面孔目”裴宣。
“明日之事,至关重要。”宋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会让所有兄弟都亲眼见到这份血诏,感受官家的诚意。”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阴冷起来。
“但,若有人在堂上公然非议,煽动人心……裴宣兄弟,到时候,就莫怪我宋江不念旧情,要用山寨的规矩,执法无情了。”
裴宣躬身应道:“哥哥放心,裴宣明白。一切以梁山大业为重。”
宋江“嗯”了一声,似乎颇为满意。
“去吧,今夜巡防,再加一倍人手,特别是后寨那几个……不太安分的,都给我盯紧了。”
脚步声渐行渐远。
柴草垛里,林冲一动不动,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直冲天灵盖。
他早就料到宋江会用手段,却没想到,宋江已经做好了镇压异己的准备!
所谓的“共议招安”,不过是一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就是他宋江的“忠义”!
……
次日清晨。
校场外的酒肆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吃早酒的头领。
林冲提着丈八蛇矛,佯装晨练路过,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花和尚鲁智深正一个人占了一张大桌,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酒坛,正抱着一只烧鸡大快朵颐。
“和尚,一个人喝,不嫌无趣?”林冲走过去,将蛇矛往桌边一靠,发出一声闷响。
鲁智深抬起头,满嘴是油地咧嘴一笑:“是林教头!来来来,坐下一起吃酒!这山下的黄酒,还是比山上的水酒够劲!”
林冲也不客气,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
酒碗重重落在桌上。
他长长叹了口气,故作愁苦。
“和尚,你说,咱们兄弟在梁山,打官军,杀贪官,哪一次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这天大的功劳,到了朝廷那里,就成了一句‘洗心革面’?”
“功劳?”他自嘲地笑了笑,“怕是罪过吧。咱们如今要去低头认罪,换一副新的枷锁,重新戴在脖子上。”
鲁智深啃鸡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将骨头往桌上一扔,抓起酒碗,猛地灌了一大口。
“砰!”
酒碗砸在桌上,震得盘子里的花生米乱跳。
“洒家早他娘的就不服!”鲁智深豹眼圆睁,怒气勃发,“什么狗屁忠君报国?当初高俅那厮害你的时候,朝廷在哪里?洒家在五台山好好的,被那群腌臢官吏逼得四处逃难,朝廷又在哪里?”
“如今打赢了,他们派个人来说几句好话,就要咱们跪下当狗?没这个道理!”
林冲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胸中那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这才是他认识的鲁智深。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了话语:“和尚,那诏书,我看了。”
鲁智深一愣。
“那上面说,咱们是草寇,本该千刀万剐。”
鲁智深脸上的酒意瞬间褪去,只剩下惊愕和愤怒。
林冲继续说道:“若三日后,有人不愿跪,不想戴那副枷锁,想另寻一条活路……”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着鲁智深的眼睛。
“和尚,可愿同行?”
酒肆里一片嘈杂,但这一刻,鲁智深的耳中只剩下林冲这句话。
他盯着林冲看了许久,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睛里,此刻清明无比。
半晌,他沉声开口,一字一句。
“只要兄弟你带头,洒家这条命就跟着你!别说另寻出路,就是现在去砸了那劳什子聚义厅,洒家也敢!”
……
午后,山南,猎户们临时搭建的棚屋。
武松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用一块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的两把戒刀。
刀身雪亮,映出他阴郁的脸。
林冲从林子里走出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武松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擦刀的动作一停:“哥哥来了。”
“二郎。”林冲在他身边坐下,开门见山。
“那份诏书,是假的。”
武松的手猛地一顿。
林冲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我昨夜亲眼所见。宋江伪造血诏,就是为了逼所有兄弟上船。而且,我打探到消息,咱们这些人的名字,一旦受了招安,就会被列为‘待编管’人员。”
“待编管?”武松不懂这些官场门道。
“就是囚徒。”林冲的话语简单而残忍,“先收了我们的兵权,再把我们一个个关进牢里,分而治之,到时候是杀是剐,全凭他们一句话。”
“哥哥的意思是……”武松霍然起身,他终于明白了这三个字背后的含义,“他们打算把我们当猪狗一样,先骗进圈里,再一个个宰了?”
林冲缓缓点头。
一股暴戾的杀气从武松身上轰然爆发。
他双目赤红,猛然举起戒刀,对着旁边一个碗口粗的木桩,狠狠一刀劈下!
“咔嚓!”
木桩应声而断,切口平滑。
“俺武二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当傻子耍,最恨的就是出卖兄弟的奸贼!”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狂怒。
“谁敢卖兄弟换前程,俺就先砍了谁的脑袋!”
两人相对无言,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无声的默契。
有些话,不必说透。
有些决定,一个动作就已足够。
当晚,回到那间破败的柴房。
林冲就着昏暗的油灯,在一张粗糙的草纸上,悄然写下了一份名单。
他写下第一个名字。
鲁智深。
然后是第二个。
武松。
紧接着,施恩、朱武、柴进……
凡是平日里对招安之事心存疑虑,或是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尚存一丝血性,有望共赴生死的兄弟,他们的名字,都被一一写在了这张纸上。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纸上,那一个个墨迹未干的名字,仿佛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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