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末,宝华寺。
陆清然站在山门外那棵千年银杏树下,晨雾如纱,笼罩着飞檐斗拱的寺庙。僧人们早课的诵经声隐约传来,木鱼声声,本该让人心静,此刻却只让她觉得烦躁。
辰时快到了。
按照北七的说法,东方使会在辰时准时抵达宝华寺,在第三进殿后的静室独自礼佛半个时辰——那是他每月固定的行程,雷打不动。
陆清然已经提前勘察过静室。房间不大,只有一桌一椅一蒲团,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观音像。窗户是纸糊的,门外是一条狭窄的回廊,回廊尽头连着僧寮,平时少有香客会走到这里。
是个动手的好地方。
也是个容易被埋伏的地方。
陆清然摸了摸袖中的解剖刀,又检查了一遍藏在衣襟里的药粉包。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色布裙,头发用蓝色布巾包起,看起来像个寻常的烧香妇人。
但她知道,如果东方使真的是那个内务府的老太监,那么今天的会面,绝不会只是简单的刺杀与反刺杀。
“姑娘,要清香吗?”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清然猛地转身,是个穿着破旧僧衣的老和尚,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装着香烛。老和尚的脸上布满皱纹,眼睛浑浊,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了。
“不用。”陆清然澹澹道。
“姑娘是等人吧?”老和尚却不肯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等一个……不该等的人。”
陆清然的心猛地一跳。
她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你是谁?”
“贫僧只是个传话的。”老和尚从竹篮底层摸出一个小纸卷,塞进陆清然手里,“有人让贫僧交给姑娘。说姑娘看了,自然明白。”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蹒跚,很快消失在晨雾中。
陆清然展开纸卷。
上面只有一行字:
“宫内已察,速回。勿赴约。”
字迹很陌生,但纸的质地她很熟悉——是宫中专用的“澄心堂”纸,质地细密,透光可见暗纹。
宫内已察?
意思是她调查内务府的事,已经被发现了?
陆清然攥紧纸卷,抬头看向寺庙深处。晨雾渐渐散去,隐约能看到第三进殿的屋顶。
去,还是不去?
如果这是个陷阱,她现在转身离开,也许还来得及。
但如果这不是陷阱呢?如果东方使真的会来,而这是她唯一能接近他的机会呢?
父亲只有三天时间。
萧烬还在西北冒险。
她没有时间犹豫。
陆清然深吸一口气,将纸卷收好,迈步朝寺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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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静室。
陆清然藏在回廊拐角的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门外没有人。
按照北七的情报,东方使每次来都会屏退左右,独自在静室待上半个时辰。这期间,连寺里的僧人都不许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有人来。
陆清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难道真的是陷阱?东方使根本不会来?
就在她准备撤离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稳,是那种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陆清然屏住呼吸。
一个人影出现在回廊尽头。
瘦削的身形,深紫色的宦官服,花白的头发,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背——正是昨天在内务府库房见到的那个老太监。
他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这才推开静室的门,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陆清然等了十个数,然后悄无声息地摸到门边。她从门缝往里看——老太监正背对着门,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低声念着什么。
机会。
陆清然轻轻推开门,闪身而入,反手将门闩上。
老太监猛地回头。
看到陆清然,他的脸上没有惊讶,反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你来了。”他的声音依然尖细,但此刻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阴冷。
“你在等我?”陆清然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
“当然。”老太监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从你昨天走进内务府库房开始,我就知道你会来。”
“你知道我是谁?”
“法证司陆司正,镇北王的前王妃,陆文渊的女儿。”老太监笑了,笑容里满是讥诮,“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陆清然的心沉了下去。
对方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的目的,却还是敢来赴约。
只有一个解释——这不是刺杀,这是请君入瓮。
“你想怎么样?”她问。
“我不想怎么样。”老太监走到桌边,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事。一些……你父亲可能没来得及告诉你的事。”
“什么事?”
“关于先帝那方砚台的事。”老太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你父亲在兰台殿看了它六年,自以为看懂了。但他真的看懂了吗?”
陆清然的手指微微收紧。
“你知道那方砚台?”
“我当然知道。”老太监抿了口茶,“因为当年把它带出宫,交给你父亲的人……就是我。”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陆清然盯着他:“你……你就是先帝托付的人?”
“托付?”老太监笑了,笑声尖利刺耳,“不不不,不是托付。是交易。”
他放下茶杯,走到陆清然面前,眼神变得锐利:“显德先帝晚年,已经察觉到自己被下毒。但他查不出是谁,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所以他找到了我——一个在宫里待了四十年、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老太监。”
“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在他死后,把那方砚台带出宫,交给一个能看懂它的人。作为交换,他会保我晚年衣食无忧。”
老太监的笑容变得苦涩:“但他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衣食无忧。我在乎的,是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真相。”老太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伺候了先帝三十年,从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开始。我看着他登基,看着他治理天下,看着他一天天衰弱……我不相信他会‘暴病而亡’。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害了他。”
陆清然的心跳加快了。
“所以你加入了‘蛛网’?”
“加入?”老太监摇头,“不,是我创建了‘蛛网’。”
房间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的风声,远处的诵经声,仿佛都消失了。
陆清然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缓慢。
“你……是‘主人’?”
“曾经是。”老太监转身,重新看向那幅观音像,“二十年前,我创建了‘蛛网’。最初的目的是查清先帝的死因。但我很快发现,要查清这件事,需要钱,需要人,需要权力。所以我开始做生意——帮人‘消失’,帮人‘置换’,帮人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我用赚来的钱,收买眼线,培养死士,渗透朝堂。十年时间,‘蛛网’从一个小小的情报网络,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他顿了顿,声音里满是疲惫:“但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蛛网’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派系越来越复杂。我渐渐控制不住了。”
“四方使者,各自为政。东方使想取代我,北方使想自立门户,南方使和西方使在观望。而那个真正的凶手……那个当年下毒害死先帝的人……还在宫里,活得逍遥自在。”
陆清然终于明白了。
“所以你找上我,是想借我的手,清理门户?”
“不完全是。”老太监转过身,看着她,“我是想借你的手,找到真相。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陆清然。
陆清然没有接。
“打开看看。”老太监说,“这是你父亲这些年,在‘雀巢’里偷偷记下的东西。他用了一种只有你们陆家人能看懂的密文。我看不懂,但我想,你应该能看懂。”
陆清然接过木盒,打开。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纸,纸张粗糙泛黄,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很熟悉,确实是父亲的笔迹。
她快速扫过几页。
是日记。
从六年前被关进“雀巢”开始,父亲每天都会用密文记下所见所闻:哪些人被关进来,哪些人被带出去,哪些人死了,哪些人疯了……
还有那些看守的对话,那些偶尔泄露的只言片语。
以及……关于那方砚台的秘密。
陆清然的手开始发抖。
她抬起头,看向老太监:“你为什么不自己看?你可以逼他译出来。”
“因为我不信任他。”老太监坦然道,“也不信任任何人。只有你,陆清然,你是他女儿,你一定会想办法救他。也只有你,能看懂他写的东西。”
“所以‘雀巢’的地图……”
“是真的。”老太监点头,“北方使确实想借你的手除掉东方使。但他不知道,东方使……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东方使了。”
“什么意思?”
“三年前,真正的东方使就死了。”老太监的声音变得冰冷,“现在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是一个替身。一个‘主人’安插的替身。”
陆清然的脑子嗡嗡作响。
“你是说……现在的东方使,是‘主人’的人?”
“是‘主人’控制四方使者的棋子。”老太监纠正道,“北方使想杀他,是因为他挡了路。而‘主人’留着他,是因为他还有用——用来监视其他使者,用来传递假消息,用来……引你上钩。”
陆清然终于明白了。
今天这个局,不是东方使设的。
是“主人”设的。
而眼前这个老太监……
“你到底是谁?”她问。
老太监笑了,笑容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我?我只是个想赎罪的老太监。”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和陆清然收到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背面的蜘蛛标记,腹部刻的不是叶子,也不是雪花,而是一朵莲花。
“这是‘主人’的标记。”老太监将铜钱放在桌上,“拿着它,去内务府找一个人。他会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
“找谁?”
“一个叫‘小顺子’的太监。”老太监说,“他是我的徒弟,也是我在‘蛛网’里最后的眼睛。”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轻:“但我建议你,先回宫。宫里……出事了。”
“什么事?”
“皇帝今天早朝时,晕倒了。”老太监看着她,“太医说是劳累过度,但我知道……是毒。和当年先帝中的,是同一种毒。”
陆清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老太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晨光涌进来,照亮他苍老的脸,“快回去吧,陆司正。宫里需要你。这个王朝……也需要你。”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向静室深处的一扇小门。
“等等!”陆清然叫住他,“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老太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记住——”
他的声音飘过来,在晨光中渐渐消散:
“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蛛网’,而是那个创建它的人。那个藏在最深处的……‘主人’。”
小门关上,老太监的身影消失了。
陆清然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叠日记,还有那枚莲花铜钱。
窗外的银杏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皇宫深处,悄然酝酿。
(第314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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