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初,西北戈壁。
风更急了,卷着沙粒打在铠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稀疏的星光勉强勾勒出远处山峦的轮廓。
铁矿的方向一片死寂,连那几点鬼火般的灯火都熄灭了,仿佛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萧烬站在土崖边缘,身后是两百七十名整装待发的玄甲亲卫。每个人都沉默着,只有呼吸时喷出的白雾在夜色中短暂浮现,又迅速消散。
三十名死士已经出发了,由李震亲自带领。他们没有骑马,徒步穿过戈壁,像一群真正的幽灵,消失在东北方向的黑暗里。
“王爷,”副将王虎低声道,“李将军他们……能拖多久?”
“一炷香。”萧烬的声音很平静,“最多一炷香。”
一炷香时间,三十人对五百人,还要制造出大军压境的假象。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李震说,他会做到。
“一炷香后,无论我们是否得手,立刻撤退。”萧烬转身,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记住,我们的目标是救人,不是杀敌。找到‘雀巢’,找到‘丙字房’,找到陆文渊,然后立刻撤。任何人不得恋战。”
“是!”两百七十人齐声应道,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种决绝。
萧烬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东南方向。
清然,希望那只信鸽,已经飞到了你手里。
也希望你,能看懂我的意思。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挥手:“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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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京城,西直门外。
西直门是京城九门中较为偏僻的一座,过了子时就会关闭,周围多是仓库、货栈,夜里少有人迹。
陆清然提前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没有靠近城门,而是在距离城门约百丈的一处废弃货栈二楼找了个位置。这里视野很好,既能看清城门附近的情况,又便于隐藏。
夜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寒意。她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城门方向。
子时到了。
城门早已关闭,城楼上挂着几盏气死风灯,在风中摇晃,将守门兵丁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周围一片寂静,只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空洞而悠长。
没有人来。
陆清然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是对方发现了她的埋伏?还是这根本就是一个骗局?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刻钟。
依然没有人。
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开时,城楼下忽然有了动静。
不是从城外,而是从城内——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身影,从城墙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径直走向城门。
守门的兵丁立刻警觉起来,长枪交叉:“什么人?城门已闭,不得通行!”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在灯光下晃了晃。
距离太远,陆清然看不清那是什么,但能看到兵丁的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收枪让路,甚至还躬身行了个礼。
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刚好容一人通过。
黑衣人闪身而出,消失在城外的黑暗里。
陆清然立刻从货栈二楼下来,远远跟上。
那人走得很快,步伐轻盈,显然是习武之人。陆清然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借着夜色的掩护,远远吊在后面。
出了城,是一片乱葬岗。荒草丛生,坟茔遍地,夜枭的叫声不时响起,凄厉瘆人。
黑衣人走到一座较大的坟茔前,停了下来。
陆清然藏在一块墓碑后,屏住呼吸。
“出来吧。”黑衣人的声音传来,沙哑而低沉,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知道你跟着。”
陆清然没有动。
“陆司正,”那人转过身,斗篷的帽子滑落,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约莫四十岁上下,眼神锐利,“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陆清然缓缓从墓碑后走出,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解剖刀上。
“你是谁?”她问。
“你可以叫我‘北七’。”那人笑了笑,笑容很冷,“北方使座下,第七号信使。”
“北方使要见我?”
“北方使要和你做一笔交易。”北七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扔在地上,“这是‘雀巢’的内部地图,标注了‘丙字房’的位置,还有所有暗哨和机关的位置。”
陆清然没有立刻去捡。
“条件呢?”
“条件很简单。”北七看着她,“东方使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你的手里。”
“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杀他,才不会引起‘主人’的怀疑。”北七的声音压低了些,“东方使这些年背着‘主人’做了不少事,包括……私吞组织财物,擅自处置重要‘匠人’。‘主人’早就不满,只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动他。”
陆清然的心跳加快了。
“所以北方使想借我的手,清除异己?”
“是合作。”北七纠正道,“你救你的父亲,我们清除叛徒。各取所需。”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北七耸耸肩,“但除了我们,没有人能告诉你‘雀巢’的确切位置,也没有人能告诉你,怎么避开那些要命的机关。”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你父亲陆文渊……时间不多了。‘主人’已经下令,三日后,所有‘丙字房’以下的‘匠人’,全部处决。”
陆清然的手指猛地收紧。
“你说什么?”
“我说,你只有三天时间。”北七的声音很平静,“三天后,就算你找到‘雀巢’,找到的也只能是你父亲的尸体。”
夜风吹过乱葬岗,卷起枯草和纸钱,在空中打着旋。
陆清然盯着地上的羊皮纸,又抬头看向北七。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
“你可以不知道。”北七转身,准备离开,“选择权在你。要么赌一把,要么……给你父亲收尸。”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了,东方使明天辰时会出宫,去城南的‘宝华寺’上香。那是他每月固定的行程,也是你最好的机会。”
说完,他不再停留,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陆清然站在原地,良久,终于弯腰捡起了那卷羊皮纸。
羊皮纸很旧,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的墨迹还很清晰。确实是一张详细的地图,标注着通道、房间、暗哨,甚至还有机关的位置和破解方法。
在图纸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标记:一只蜘蛛,腹部刻着雪花。
雪花……北方使的标记?
陆清然将羊皮纸卷好,贴身收好。
然后,她转身,快步朝城里走去。
她没有回法证司,而是去了镇北王府别院。
夜已深,别院的大门紧闭。陆清然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沈沧亲自来迎。
“陆姑娘?”
“我要用最快的渠道,给萧烬传信。”陆清然的声音很急,“现在就要。”
沈沧没有多问,立刻引她进了内院。
书房里,陆清然铺开纸笔,飞快地写道:
“西北‘雀巢’地图已得,内附机关暗哨详情。东方使明晨辰时赴宝华寺,我拟动手。若成,京中‘蛛网’可暂断一臂;若败,望你速救吾父。勿回信,保全自身为上。”
她将羊皮地图的副本(她刚才在货栈二楼已经迅速临摹了一份)和信纸一起封好,交给沈沧。
“用最快的信鸽,一定要送到。”
沈沧接过信,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陆清然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回头看了沈沧一眼。
“如果……如果我出了什么事,告诉萧烬,不要报仇,先救人。”
沈沧的脸色变了:“陆姑娘!”
“只是以防万一。”陆清然笑了笑,笑容有些苍白,“去吧。”
她走出别院,重新没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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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西北铁矿。
爆炸声打破了夜的寂静。
东北方向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耳欲聋,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冲锋。铁矿东侧的那支马队立刻被惊动,号角声响起,五百骑兵迅速集结,朝着火光的方向冲去。
就在这一刻,萧烬动了。
“冲!”
两百七十名玄甲亲卫如同离弦之箭,从河床中猛地跃出,直扑铁矿入口。
铁矿的地面部分是一片废墟,坍塌的矿洞被木板和杂草勉强遮掩。但萧烬手中的地图(陆清然信鸽送来的那份简图)标注得很清楚——真正的入口,在废墟西侧三十步处,一块看似普通的巨石下。
“这里!”王虎低喝一声,几名士兵合力推开巨石,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
洞内有台阶向下延伸,深不见底。
萧烬第一个钻了进去,王虎紧随其后,士兵们鱼贯而入。
地道很窄,仅容两人并肩,墙壁上湿漉漉的,滴着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血腥味。
走了约莫百步,前方豁然开朗。
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足有四五丈高,灯火通明。空间被粗大的木柱支撑着,分割成数十个大小不等的房间,有些房间的门开着,能看到里面堆放的货物:粮食、兵器、药材,甚至还有成箱的金银。
这里就是“鬼市”的第一层,黑市交易区。
但现在,这里空无一人。
显然,刚才外面的动静,已经把人都吸引走了。
“分头找!”萧烬低喝道,“‘雀巢’入口在地图标注的位置!”
士兵们迅速散开,按照地图的指示,朝着空间深处奔去。
萧烬带着王虎和二十名亲卫,直奔西北角。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
王虎抡起战斧,猛地劈下。
“铛!”
铜锁应声而断。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阶梯,比刚才的入口更窄,更陡。阶梯尽头,又是一道铁门,门上刻着一个狰狞的鬼头。
这次没等王虎动手,萧烬抽出佩剑,剑光一闪,门闩被精准地削断。
铁门缓缓打开。
一股更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后,是一个比上一层小得多的空间,但同样被分割成许多房间。不同的是,这些房间都有铁栅栏门,像牢房一样。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着几盏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栅栏后蜷缩着的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
看到有人进来,他们惊恐地往后缩,却没有人敢出声。
“丙字房……”萧烬的目光迅速扫过每个房间的门牌。
甲、乙、丙、丁……
找到了!
丙字房在最深处,铁门上除了门牌,还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两个字:砚师。
萧烬的心猛地一跳。
他冲到门前,门上也挂着锁。这次他没有让王虎动手,而是亲自挥剑,剑光过处,锁链断裂。
“吱呀——”
铁门被推开。
房间里很暗,只有墙角一盏小油灯,勉强照亮方寸之地。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背对着门,一动不动。
“陆先生?”萧烬轻声唤道。
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苍白、憔悴、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灯光下。
但那双眼睛,虽然深陷,却依然清亮。
是陆文渊。
萧烬快步上前,蹲下身:“陆先生,我是萧烬,我来救你出去。”
陆文渊盯着他看了很久,嘴唇颤抖着,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你是镇北王?”
“是。”
“清然……清然呢?”
“她在京城,很安全。”萧烬伸手去扶他,“我们先离开这里。”
陆文渊却摇了摇头:“不……不能走。”
“为什么?”
“这里……”陆文渊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房间深处,“这里……有东西……清然需要的东西……”
萧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房间最里面,靠墙放着一个破旧的木箱。箱子上积满了灰尘,看起来毫不起眼。
“什么东西?”萧烬问。
“先帝……”陆文渊的声音更低了,“先帝留给清然的……东西……”
萧烬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立刻走到木箱前,打开箱盖。
里面没有金银,没有珠宝,只有一堆破旧的书籍和卷轴。但最上面,放着一个用黄绫包裹的、四四方方的东西。
萧烬拿起那个包裹,入手沉甸甸的。他解开黄绫——
是一方砚台。
洮河砚,石质温润,雕刻精美。砚底刻着一行小字,是显德先帝的亲笔:
“朕若有不测,此砚交予能识其真者。真相在其中,望后来人明察。”
萧烬的手,微微颤抖。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文渊:“这……这是……”
“先帝驾崩前三个月……托人带出宫的……”陆文渊的声音断断续续,“说……说如果有一天,有人能认出这方砚的真正价值……就交给他……我在兰台殿……看了它六年……才看懂……”
“看懂什么?”
陆文渊没有回答,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指了指砚台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凹陷。
萧烬用手指触摸那个凹陷,感觉到里面有细微的纹理。
不是天然的,是人为刻上去的。
是一个标记。
一个他熟悉的标记——
一只蜘蛛,腹部刻着龙纹。
不是叶子,不是雪花,是龙纹。
龙……
萧烬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可怕得让他浑身冰凉的念头。
“王爷!”王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外面有动静,好像有人回来了!”
萧烬猛地回过神,将砚台重新包好,塞进怀中,然后一把扶起陆文渊。
“走!”
他架着陆文渊冲出牢房,王虎和亲卫们立刻围上来,护着他们往外冲。
走廊里的其他囚犯看到有人被救走,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开始拍打栅栏,有人哭喊求救。
“王爷……”王虎看向萧烬。
萧烬咬了咬牙:“能带走的,都带走!”
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砸开一间间牢房的门锁。囚犯们涌出来,跟在他们身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当他们冲出地下二层,回到第一层交易区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喊杀声——那支被引开的马队,似乎察觉到了不对,正在往回赶。
“撤!”萧烬大喝一声,架着陆文渊冲向出口。
身后,两百多名囚犯,还有他的亲卫们,像决堤的洪水,涌出铁矿。
夜色中,火光、人影、喊杀声混成一片。
而在遥远的京城,陆清然正站在宝华寺的山门外,仰头看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色。
辰时快到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这一天的黎明,注定要用鲜血来染红。
(第313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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