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政司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被筛选出的七八份高度疑似卷宗摊开在桌面上，如同几块带着血腥气的拼图，散落在“金蝉脱壳”的巨幅阴谋图景周围。每一份都代表着一个可能被抹杀、被替代的生命。然而，怀疑终究是怀疑，他们需要一个最确凿的支点，一个能将所有线索钉死的铁证。
陆清然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再次落回了最初，也是最为清晰的那份卷宗副本上——属于林月娘的那一份。虽然之前已经确认了其身份与尸体特征的高度吻合，但卷宗本身，是否还隐藏着未被发现的细节？
“石竹，将林月娘的原始卷宗，再调出来。”陆清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专注。有时候，真相就藏在最显眼的地方，只差最后一把钥匙。
石竹很快将那份略显陈旧的卷宗取来。这是从刑部存档中调取的副本，记录了林仲景获罪、家产抄没、以及家眷流放岭南的全部过程。前面的内容他们已经反复看过：林仲景，前太医院院判，因牵涉宫中药材以次充好案（疑点重重），被革职流放，家眷随行。其独生女，林月娘，时年十六。
陆清然的手指划过那些已经熟悉的字句，直到卷宗末尾，关于流放途中记录的附注部分。这里的字迹比正文更为潦草，显然是沿途押解官差随手记录。
“……林氏一门，押解至苍梧驿。林仲景染风寒，病笃。其女月娘，忧思过甚，亦显病容……”
“……过鬼见愁峭壁，林月娘失足，险坠崖，幸得差役所救，然左臂擦伤……”
这些记录都很普通，符合流放途中常见的艰辛与意外。
陆清然的指尖停在最后几行模糊的字迹上。之前的注意力都被金牙和锁骨伤吸引，对这段描述“病容”和“擦伤”的记录并未深究。但此刻，在“金蝉脱壳”的视角下重新审视，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协调。
“忧思过甚，亦显病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父亲病重，前途未卜，忧思成疾是正常的。但记录者为何要特意强调“亦显病容”？押解流犯的差役，何时如此细致关心起犯眷的身体状况了？除非……这“病容”有特殊之处，或者，是为了给后续的某个变化做铺垫？
她的目光继续下移，落在最后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注释上。那字迹极其潦草，墨色也很澹，仿佛是记录者事后匆忙添加的：
“该女性情沉默，然齿有金玉之光，偶见闪烁，迥异常人。”
齿有金玉之光！
陆清然的呼吸猛地一滞！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找到了！
不是“金牙”这样明确的记载，而是更为隐晦的“齿有金玉之光”！这完全符合一个押解差役对那颗特殊金牙的直观描述！他不知道那是御制工艺，不知道上面有徽记，他只看到了不同于常人的、黄金与玉石般的光泽在牙齿上闪烁！
这就够了！这就与验尸发现的、那颗工艺精湛的黄金嵌体完美对应上了！
“顾兄！你看这里！”陆清然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将卷宗推到顾临风面前，指尖重重地点在那行小字上。
顾临风凝目看去，当看清“齿有金玉之光”六个字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勐地抬头看向陆清然，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齿有金玉……金玉之光……”他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这……这分明就是指那颗金牙！卷宗里有记载！只是……只是我们之前忽略了！”
陆清然重重吐出一口气，感觉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她转身，在白板上“林月娘”的名字旁边，用力写下了“卷宗确认：齿有金玉之光！”，并在下面划上两道重重的横线。
“现在，我们可以完全确定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棺中女尸，就是林月娘！档案记载其‘齿有金玉’，与我们发现的黄金填充物完全吻合！而她左侧锁骨的陈旧性粉碎骨折，与太医院记录的‘左锁子骨碎，成角’完美对应！她贴身小衣上的‘林’字，更是直接指明了她的姓氏！”
目标，彻底锁定！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无可辩驳的洪流，冲垮了一切疑云！
林月娘，前太医院判林仲景之女，因家族获罪被流放岭南。在流放途中，她被“蛛网”组织选中，成为了周旺祖“杀妻”桉中的“蝉蜕”。他们杀害了她，用她的尸体冒充张氏，完成了这场卑劣的“金蝉脱壳”！
而卷宗上那句轻描淡写的“途中病故”，就是掩盖这桩血腥罪行的遮羞布！
“不止是林月娘……”顾临风的声音带着沉痛，他指向桌上其他几份高度疑似的卷宗，“苏婉清的肱骨旧伤，魏侧妃的门齿金线……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记录，很可能都和‘齿有金玉之光’一样，是隐藏在这些卷宗里的、指向真相的密码！”
陆清然走到窗边，夜色深沉，寒风透过窗缝带来刺骨的凉意。她仿佛能看到，在那漫长而艰苦的流放路上，一个个像林月娘一样的女子，如何被悄无声息地拖入黑暗，成为他人命运的牺牲品。她们的名字被轻轻划去，她们的存在被彻底抹杀，只留下卷宗上一行冰冷的“病故”或“意外”。
“我们必须为她们讨回公道。”陆清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在寂静的书房中清晰回荡，“林月娘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这条建立在流放犯眷尸骨上的黑色产业链，必须被连根拔起！”
她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顾临风：“顾兄，立刻安排人手，秘密核查苏婉清、魏侧妃等所有疑似受害者卷宗中提及的‘病故’或‘意外’地点，寻找可能的埋尸处，开棺验尸！同时，加大对周旺祖的审讯力度，他一定还知道更多关于那个组织接头和运作的细节！”
林月娘身份的彻底确认，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隐藏在“金蝉脱壳”背后的“蛛网”，必须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代价！
（第二百七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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