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的紧张谋划与行动部署，让大理寺少卿顾临风也难得有了一丝喘息之机。这日清晨，他带着几份需要萧烬最终定夺的监控记录，踏着晨露来到了镇北王府。
王府内的气氛依旧肃杀，但与前些时日王爷重伤昏迷时的凝重压抑相比，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流动的生机。引路的侍卫将他直接带到了主院的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顾临风正要抬手叩门，里面的声音却让他动作微微一顿。
是萧烬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语调：“……此事便依你所言。需要什么，直接吩咐下去便是。”
紧接着，是陆清然清冷的回应，同样是他熟悉的音色，但那语气里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多了一丝……自然的熟稔：“嗯，我明白。王爷伤处初愈，不宜久坐，这批卷宗我看完便好，王爷可先去歇息片刻。”
这对话本身并无任何逾矩之处，商讨公务，互相关心，合情合理。但顾临风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话语间流淌的、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亲近。那是一种超越了上下级、甚至超越了普通合作伙伴的微妙氛围，仿佛他们之间已经构筑起一个外人难以介入的、独特的空间。
顾临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一丝细微却清晰的酸涩。
他定了定神，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进来。”萧烬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顾临风推门而入。书房内，萧烬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搭着薄毯，气色比前几日好了许多，眉宇间虽仍有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已重拾锐利。陆清然则坐在书桌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卷宗，正执笔快速记录着什么，见他进来，抬眸微微颔首示意，便又低下头去，神情专注。
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无异。但顾临风就是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短暂交流留下的、难以捕捉的温存痕迹。
“王爷，陆先生。”顾临风收敛心神，上前行礼，将带来的记录呈上，“这是对柳府几个关键人物以及禁军周勐近日动向的汇总，请王爷过目。”
萧烬接过，快速浏览起来。
顾临风垂手立在一旁，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了书桌后的陆清然。晨曦透过窗棂，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似乎清减了些，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和明亮。那是找到了同道、被理解、被支持后，才能焕发出的神采。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那个理解她、支持她的人。他欣赏她的才华，敬佩她的坚韧，甚至……心生过不该有的怜惜与悸动。在庆功宴上，他忍不住流露出的关切与欣赏，或许便是那份情感的失控。
然而，此刻他清晰地认识到，有些界限，早已在他未曾察觉时，便被跨越了。能真正走进她那个由理性与真相构筑的世界，能让她卸下心防、坦然相对的，终究是那个曾与她生死与共、不惜以性命和前程为她作保的男人。
一丝难以言喻的黯然如同墨滴入水，在他心底无声地晕染开来。那是一种清醒的、带着钝痛的认知——他迟了一步，或者说，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入场的机会。
萧烬很快看完了记录，指出了几个需要加强监控的方向，又与顾临风商讨了几句后续的安排。在整个过程中，顾临风表现得一如既往的干练沉稳，对答如流，心思缜密。
然而，当萧烬提及某项需要与陆清然负责的物证分析进行交叉验证时，顾临风却下意识地避开了直接与陆清然进行深入探讨，而是将目光转向萧烬，言辞谨慎：“此事关联物证细节，下官对陆先生的专业领域了解不深，恐有疏漏，还需王爷居中协调，或由陆先生定夺后，下官再配合执行。”
他的态度恭敬而得体，无可指责。但萧烬却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以往，顾临风对于能与陆清然探讨专业问题，总是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求知欲。而此刻，他却主动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萧烬目光微动，看了顾临风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可。”
陆清然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从卷宗中抬起头，看了顾临风一眼，眼神平静，带着一丝询问。
顾临风对她露出一个一如既往的、温和而客气的笑容，随即移开了视线，对萧烬道：“若王爷没有其他吩咐，下官便先去安排刚才议定之事。”
“去吧。”萧烬澹澹道。
顾临风躬身行礼，转身退出了书房。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眼角的余光最后一次扫过书房内的两人——萧烬正将一杯温水推向陆清然手边，而陆清然头也未抬，极其自然地接过，抿了一口。
动作行云流水，默契十足。
顾临风轻轻带上了房门，将那幅和谐的画面隔绝在内。他站在廊下，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将那胸腔间翻涌的涩意强行压下。
他是个聪明人，更是个君子。有些念头，既然明知无望，便不该再有，更不能让其影响到正事，影响到……她的安宁。
他将心中那份刚刚萌芽、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便已注定凋零的情感，小心翼翼地折叠、掩埋，如同收藏起一件易碎的珍宝，从此只远观，不靠近。
转身离开时，他的背嵴挺得笔直，步伐坚定。既然无法成为那个与她并肩同行的人，那他便做好她前行道路上最稳固的基石，最锋利的刀刃。用他的方式，守护这份他由衷敬佩的才华，守护这片他们共同想要扞卫的朗朗乾坤。
心中的黯然化为了更加专注的力量。他决定，从今往后，他将更加竭尽全力地投入到这场铲除国贼的斗争中，用繁重的公务和明确的目标，来填满那片刻的失落。
有些风景，注定只能欣赏。有些人，能够远远守护，便已是一种幸运。
顾临风的退让，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坦荡的温柔与决绝的清醒。他将那份朦胧的好感，升华为了更深厚、也更持久的战友情谊与守护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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