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忆步入“灵韵居”。
此地虽处凡俗都市，却因规划得当，绿树成荫，显得颇为清幽。
他熟门熟路地走进其中一座院子。
站在熟悉的家门前，他心中竟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之感。取出钥匙，轻轻插入锁孔转动。
“咔哒。”
门开了。
屋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温暖，柔和地铺满了不大的客厅。
熟悉的旧家具摆放得整整齐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心安的老旧书卷气和清雅的茶香。
而就在那盏温暖的老式壁灯下，客厅那张磨得发亮的旧沙发上，一道熟悉得刻入骨髓的身影，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灯光，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一套紫砂茶具。
那人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旧式褂子。
他微微佝偻着背，一只手端着一只小巧的紫砂茶杯，正凑到鼻尖，细细品味着茶香。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动作缓慢而从容，仿佛他一直就坐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正是他的爷爷。
唐忆握着门把的手猛地一紧，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了门口！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
怎么莫名有一种，逃课被抓的感觉。
似乎是听到了开门声，那端着茶杯的身影微微一动，缓缓转过头来。
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却目光清亮、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
“回来了？”爷爷的声音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一丝寻常的关切，仿佛唐忆只是像往常一样放学归来。
“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把门关上，夜风凉。”
语气平常得不能再平常，却让唐忆感到一种熟悉的温暖。
唐忆迈步走进屋内，反手轻轻关上门。
他看着爷爷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杯中清茶，那氤氲的热气在昏黄的灯光下袅袅升起。
他放下茶壶，语气里是全然不变的、几十年如一日的疼爱和唠叨：“这都几点了才回来？吃饭了没有？苍云山冷吧？快过来让爷爷瞧瞧，是不是又瘦了？”
空气中那熟悉的茶香和家的味道让他鼻子微微发酸。
他走到沙发边，依言坐下，像个等待检阅的孩子：“吃了，在山下吃了才回来的。没瘦，学院伙食……呃，还行。”
他下意识隐瞒了膳堂那些“暗黑灵膳”。
爷爷放下茶杯，抬眼看着唐忆，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双看似温和的老眼深处，有着一丝无奈，仿佛早已料到唐忆会有此回答。
爷爷凑近了些，借着灯光仔细打量他，粗糙温暖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胳膊，满意地点头：“嗯！是壮实了！精气神也足！好！看来出去历练历练是对的！比窝在家里强！”
他重新坐好，给唐忆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茶汤橙红透亮，香气扑鼻：“尝尝，老朋友刚送来的正山小种，暖胃。”
唐忆接过茶杯，温热的瓷杯暖着手心，茶香沁人心脾。
他吹了吹气，小心地呷了一口，熟悉的醇厚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路暖到胃里。
“好喝。”他轻声道，看着爷爷慈祥的侧脸。
那些关于修行、关于学院和幻境的惊心动魄，此刻似乎都变得遥远起来，只剩下眼前这片温暖的昏黄灯光和氤氲茶香。
“好喝就多喝点。”爷爷笑呵呵地又给他续上，仿佛他只是个放假回家的普通大学生。
“在外面肯定吃不好睡不好，回家就好好歇歇。你的房间我都收拾好了，被子也晒过，保证暖和。”
唐忆捧着茶杯，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琐碎而真实的温暖，重重地点了点头：“嗯！”
爷孙俩就这样坐在灯下，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爷爷问些学院里吃得住得惯不惯、同学好处不好处之类的家常话，绝口不提修行之事。
唐忆也乐得配合，捡着些能说的趣事说了。
窗外是南顺市的繁华夜景，窗内是温暖昏黄的灯光和絮絮的家常。
对于唐忆而言，无论在外经历了何等风浪，修为到了何种境界，这里，永远是他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安心喝一杯热茶的地方。
爷爷看着他渐渐放松下来的眉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更深沉的慈爱和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淹没在那温暖的笑意之下。
归来仍是少年，灯下茶温如故。
茶过三巡，暖意融融。
爷爷放下茶杯，满足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唐忆的肩膀，动作一如既往的慈爱：“好了好了，茶也喝得差不多了。你小子，好不容易放个假回来，别在这儿陪我这老头子干坐着了。”
他指了指唐忆的房间方向，语气里满是心疼。
“快去，回自己屋里好好歇着！在外头肯定吃了不少苦，瞧你这眼圈，是不是又熬夜修炼了？回家就放轻松，天塌下来有爷爷先顶着呢！”
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流露出感慨，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比你那没良心的爹强多了！那混小子，当年一出去就跟丢了似的，十年都想不起捎个信儿回来，更别说像你这样，还知道惦记着家里，知道回来看看……”
爷爷的语气里没有真正的埋怨，只有一种历经岁月后的淡淡怅惘和对眼前孙儿的满意。
“我们小忆啊，长大了，懂事了，有孝心。”他笑着，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那是发自内心的骄傲和温暖。
“知道家在这儿，知道爷爷在这儿等着呢。这就够了，比什么都强。”
“去吧去吧。”
他再次催促，挥了挥手，“洗个热水澡，舒舒服服睡一觉。明天早上爷爷给你熬你最爱喝的小米粥，再加一碟酱黄瓜！”
唐忆看着爷爷慈祥的面容，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叮嘱，心中那片因修行而紧绷的角落，彻底柔软了下来。
“嗯，爷爷，那我先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他顺从地站起身，语气轻快了许多。
“知道知道，我再看会儿茶谱就睡。”
爷爷笑呵呵地应着，重新戴上了老花镜，拿起了旁边一本泛黄的旧书。
唐忆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推开房门，里面果然如爷爷所说，收拾得干干净净，被子蓬松，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也长得郁郁葱葱，显然一直被精心照料着。
他关上门，隔绝了客厅昏黄的灯光和爷爷低低的翻书声。
背靠着房门，唐忆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
外面世界的纷扰、学院的试炼、体内的烈阳、天灾的注视……在这一刻，都被牢牢关在了门外。
这里只有家的安宁，和爷爷那份沉甸甸的、从不言说却无处不在的爱。
他走到床边坐下，手指拂过晒得松软的被子。
孝心吗？
他只是，想回家了而已。
而家里，永远有一盏灯，为他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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