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石壁擦过手臂，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湿滑的触感。密道内伸手不见五指，唯有身后那扇暗门合拢时发出的最后一声沉闷回响，宣告着退路的断绝，也仿佛将赵寰公主那决绝的背影，永远地封存在了另一个世界。
萧景澜几乎是半靠在林悠然身上，被她奋力搀扶着，在绝对的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他身体的重量大半压在她纤细的肩头，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狭窄逼仄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不仅仅是箭伤的剧痛，更是身世真相带来的、足以摧毁一个人所有信念的冲击。前朝公主的嫡亲外甥……这个身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发出嗤嗤的声响。他过往二十余年所认知的一切——父王的期许、皇兄的“信任”、他所效忠的王朝——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为齑粉。
林悠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或伤痛，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震荡与崩塌。她没有说话，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他，指甲因用力而深深掐入他臂膀的衣料中，仿佛要通过这微不足道的接触，传递一丝支撑。
密道并非坦途，时而需要弯腰爬行，时而需要涉过及膝的冰冷积水。林悠然一手紧紧攥着怀中那卷以性命换来的、冰冷的人物小像，另一只手则死死揽住萧景澜的腰，生怕在黑暗中失散，或者让他滑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伴随着隐约的风声。那光亮如同溺水之人看到的彼岸，驱使着他们用尽最后力气向前。
出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掩着。林悠然拨开藤蔓，刺眼的日光瞬间涌入，让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外面是一片更加茂密、人迹罕至的山林，与他们进入山谷时的路径截然不同。
她先将萧景澜小心地扶出洞口，让他靠坐在一棵大树下。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泛紫，胸前的衣襟又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一片，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林悠然自己也几乎虚脱，靠在一旁剧烈地喘息着。她回头望去，那密道的出口隐蔽得天衣无缝，仿佛只是山壁上的一道天然裂缝。谷内的厮杀声、兵刃相交声，已被层层山峦和密林隔绝，听不真切，但那无形的紧迫感，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跟随着他们。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林悠然强迫自己站起来，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沙哑，“追兵很快会找到这个出口。”
她走到萧景澜面前，蹲下身，目光坚定地看着他失神的双眼：“王爷，萧景澜！”
连名带姓的呼唤，终于让他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焦距缓缓凝聚在她脸上。
“赵……姨母她……”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为我们争取了时间。”林悠然打断他，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我们不能让她的牺牲白费。你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她拿出水囊，递到他唇边。萧景澜机械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让他清醒了一些。他闭上眼，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那空洞和脆弱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混杂着痛楚与恨意的坚毅。
“走。”他吐出一个字，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站起，却因伤势和失血再次踉跄。
林悠然毫不犹豫地再次上前，用自己的肩膀撑住他。“这边。”她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与官道相反、林木最茂密的一条路。
山林跋涉，对于重伤的萧景澜和体力透支的林悠然而言，不啻于一场酷刑。每走一步，萧景澜的伤口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冷汗浸透了他的鬓发和后背。林悠然咬紧牙关，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他前行。
途中，他们找到一处隐蔽的溪流。林悠然扶萧景澜坐下，再次为他检查伤口。绷带已被血浸透，粘连在皮肉上，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用清水润湿，一点点揭开。伤口因之前的奔逃和此时的跋涉而再次裂开，边缘红肿，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清洗了伤口，重新敷上离开竹林小院时老者给的、所剩无几的药粉，再用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衫撕成的布条仔细包扎好。
整个过程，萧景澜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和不断滑落的冷汗，暴露了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林悠然专注而苍白的脸上，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看着她眼底无法掩饰的担忧和疲惫。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一圈涟漪。在这个世上，除了已故的母妃和刚刚为他赴死的姨母，似乎只有眼前这个他曾经视为棋子的女人，在他最狼狈、最绝望的时刻，依旧不离不弃。
简单处理完伤口，补充了水分，两人不敢久留，继续前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笼罩山林，温度开始下降。
必须找到一个能过夜的地方，否则萧景澜的伤势在夜间低温下会更加危险。
幸运的是，在天色完全黑透之前，他们发现了一个被野兽废弃的、不大的山洞。洞口被灌木遮掩，相对安全。
林悠然先将萧景澜安置在洞内避风处，自己则在外面捡拾了一些干燥的树枝树叶，又用匕首削尖了几根木棍以防身。
回到洞内，她费力地钻木取火，试了多次，直到双手磨出血泡，才终于点燃了一小簇珍贵的火堆。橘黄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和寒冷，也映亮了萧景澜毫无血色的脸和林悠然疲惫却坚毅的眉眼。
火光下，林悠然才终于有机会拿出怀中那卷以锦囊包裹的人物小像。她缓缓展开。
绢布已然泛黄，但画中人的容貌却依旧清晰——那是一个身着前朝宫装、眉眼温婉、与萧景澜至少有六七分相似的年轻女子。她唇角含笑，眼神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
这，就是萧景澜的亲生母亲，前朝最后的公主之一。
萧景澜的目光死死地凝在画上，仿佛要将那从未谋面的母亲的容貌，刻入自己的骨血之中。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画中人的脸颊。
就在这时，洞外不远处的林间，突然传来一阵极不寻常的、密集的窸窣声，伴随着几声压抑的低吼！
林悠然瞬间汗毛倒竖，猛地抓起削尖的木棍，挡在萧景澜身前。
是狼群？！还是……循着血迹追踪而来的，比野兽更可怕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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