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柄上的血已干,黏在掌心,撕开时带下一层皮。我顺着石阶往上走,腿像灌了铅,每抬一步都震得旧伤发麻。守殿弟子在拐角处候着,见我摇晃,立刻上前扶住。我没推拒,由他架着进了偏殿静室。
榻上铺着素布,药炉在角落冒着轻烟。那人替我解了外袍,刚要包扎左腿,门帘忽被掀开。
墨渊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盏玉盏,雾气微升。
“凝神露。”他走近,将盏搁在案上,“喝完,三日内不许出殿。”
我张嘴想说什么,他抬手止住。“你写给青丘的血书,我看了。六日之限,不是你一人扛得住的。”
我没再争。血气翻腾,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那盏露水清寒入喉,四肢百骸忽然松了劲,意识沉下去前,只听见他说:“别把自己当成不会碎的兵器。”
醒来时天已黑透。窗外无风,檐角铜铃不动。我试着动了动腿,伤处仍钝痛,但神识比白日清明。刚撑起身,外头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停在门外。
“出来走走。”
是墨渊的声音。
我应了一声,换过干净衣袍,拄着剑慢慢出门。他站在月光下,没穿外氅,黑袍衬得身形清峻。我们一前一后上了主峰,脚下的石阶还是旧时模样,磨得光滑,却无裂痕。
讲经台在峰顶,四面空旷。他立在台心,我站于侧后半步,这是弟子的位置。
“你多久没睡了?”他忽然问。
我一怔。记不清了。七万年守棺时,我能靠心头血撑三日不眠。后来试炼、战局、传讯、布防,一桩接一桩压下来,睡与醒的界限早模糊了。
“不重要。”我说,“西岭的地脉在动,三处断崖补给未断,六日内若不封住节点,九阴阵眼必启。”
他没接话,只望着远处星河。“你看北斗七星,为何千年不移?”
我不解。
“因它们各守其位,互不僭越。若一颗星强行照亮整片夜空,反倒会失轨坠落。”他侧过头,“你以心头血养我七万年,如今又以己身为盾。可你忘了,我不是要一个殉道的弟子,是要一个能立于天地之间的上神。”
我喉咙发紧。
“你若倒下,谁替你走完该走的路?”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一直回避的地方。我总以为拼命便是尽责,守住昆仑便是报恩。可若我倒了,那些未解的阵法、未融的功法、未查的魔踪,谁来继续?
“我……”我开口,声音哑了,“我只是怕来不及。”
“来不及?”他轻笑一声,“修行之人,何谈‘来得及’?你走的每一步,都在为将来铺路。不是为了赶在某一日之前做完什么,是为了有一天,能真正担起自己的命格。”
夜风掠过耳际,我忽然想起血月试炼中玄暝的低吼——西岭绝渊,非试炼终,乃战始。
原来它说的,不只是魔族之始,也是我的开始。
“师尊。”我低头,“我不想只做您的影子。”
他静了片刻。
“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去东海。”我说,“当年魔族祭司布阵,留下噬魂幡残纹,那处遗迹我从未亲自踏足。若想真正识破他们的手段,我得亲眼去看。”
他点头。“去。”
“我也想把《九转玄功》和九尾本源之力彻底融合。”我继续道,“试炼时,金手指与血脉相冲,险些失控。若不能化为一体,终是隐患。”
“所以你既要抗魔,也要突破?”
“是。”我抬头直视他,“我不想再靠残镜、靠心头血、靠勉强支撑去赢。我想靠真正的实力,站稳在这条路上。”
他看着我,目光深得像昆仑的夜空。“你可知,当年我为何收你为徒?”
我摇头。
“不是因为你天赋如何,也不是因为你肯拼命。”他缓缓道,“是因为你在第一课上问我——‘若天地不公,仙法为何而存?’”
我记得那句话。那时我刚化名司音,藏了真身,却藏不住心里的疑问。
“修行不是为了顺从规则。”他说,“是为了在规则崩塌时,有人能站出来重定秩序。你要走的路,不止是封一个阵、打一场仗。你要成为那个能在天地倾覆时,撑住一方乾坤的人。”
我胸口起伏,不是因为伤,是因为某种长久压抑的东西终于松动了。
“可我怕分心。”我低声说,“若因修炼误了战局……”
“若你因蛮战折了根基,往后十万年,谁来镇魔神?”他打断我,“真正的强者,从不二选一。你既能守,也能进;既为苍生,也为自己。”
他转身,面向星河。“去东海时,带《玄功》第三卷。回昆仑时,教我一篇心得。其余,随你。”
我怔住。
这不是命令,不是安排,是放手。
我缓缓跪下,额头触地。不是谢恩,是明志。
“弟子,明白了。”
他没叫我起身,就让我跪着。风停了,星子落在我们之间,像撒了一地的尘埃。
许久,他才道:“起来吧。”
我扶剑站起,腿伤还在,但站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稳。
“你右眼血纹未退。”他忽然说,“强行催动金手指,迟早反噬。”
“我知道。”我答,“但这次不一样。我不再是为了撑住局面而用它。我要学会掌控它,让它成为我自身的一部分。”
他点头。“那就别再以血祭镜。仙缘之力既生于你血脉,便该由你主导,而非你献祭于它。”
我心头一震。
一直以来,我都是用心头血激活仙缘镜,仿佛它是个外物,需要供奉才能显灵。可它本就是我命运所赐,是我仙缘的延伸。若我一直把它当工具,又怎能真正融合?
“我明白了。”我说,“下次启用,不再以血为引。”
“好。”他看向我,“你去东海,不必急着回来。查清魔踪,融通功法,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回。”
我点头。
他不再多言,转身下了讲经台。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石阶尽头。
夜风又起,吹得衣袍猎猎。我抬手摸了摸右眼,血纹仍在,但不再灼烫。我闭眼,试着以意念催动仙缘金手指,不沾血,不祭力,只凭神识牵引。
识海微动,一丝感应浮现——西岭方向,魔气依旧潜行,但不再令我焦躁。我知道该怎么走。
我睁开眼,望向东方。
东海之滨,有我未解的谜。
昆仑之巅,有我未竟的路。
我握紧剑柄,掌心旧血裂开,渗出新血,顺着剑脊滑下,滴落在石台上,晕开一朵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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