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那细弱的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深翻涌着惊涛骇浪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酸涩而疼痛的涟漪。
她的问题没有问完，但他听懂了。
她在问他，他的眼神，为什么不一样了。
林深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更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狼狈却情感奔涌的模样——头发凌乱，眼底布满红血丝，脸上还带着仓库里沾染的灰尘和未干的泪痕，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那个冷静自持、疏离淡漠的影帝样子。
他握着她的手收紧，指尖冰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俯下身，靠得更近，近到能感受到她微弱而温暖的呼吸，近到能看清她瞳孔中自己那无比清晰的倒影。
“晚晚……”他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砂纸磨过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巨大的湿意，“我……我都想起来了。”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审判，也如同救赎的福音，重重地砸在苏晚的心上。
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原本还有些茫然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迅速升腾、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希冀的光芒。
他想起来了？
他真的……想起来了？
林深看着她眼中瞬间迸发的光彩，那里面混杂的惊喜、委屈、不敢置信，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愧疚如同汹涌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对不起……”他重复着，声音更加哽咽，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她苍白的手背上，也滴落在雪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对不起，晚晚……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忘了……忘了那么久……”
他的情绪彻底决堤，不再是仓库里那声压抑的呜咽，而是如同一个迷路太久、终于找到归家的孩子，充满了后怕、委屈和铺天盖地的悔恨。
“我不该忘的……我怎么可以把你忘了……”他语无伦次，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狂暴海洋中唯一的浮木，“让你一个人……受了那么多苦……出了事……我还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你……”
他想起她初见他时，那句“你欠我一个男主角”背后隐藏的辛酸与期待；想起她看到百合纹身时的震惊失控；想起她听到他哼出旋律时无声滑落的泪水；想起她一次次面对他茫然眼神时，那强装镇定下的失落与心痛……
每一幕回想，都像是一把钝刀，在他心上来回切割。
“对不起……对不起……”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他们交握的手，滚烫的泪水不断落下，肩膀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是我来晚了……我应该早点想起来的……我应该保护好你的……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声“我来晚了”，包含了太多太多。迟到了三年的歉意，失职的守护，以及看到她身陷险境时那噬骨的恐惧与自责。
苏晚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从来冷静自持、甚至有些淡漠的男人，此刻在她面前哭得像一个无助的孩子。他滚烫的眼泪灼烧着她的手背，他嘶哑破碎的道歉敲击着她的耳膜，他眼中那深可见骨的痛苦和愧疚，毫不掩饰地摊开在她面前。
心中那堵筑了三年、用冷漠和疏离辛苦维持的冰墙，在这一声声泣血般的道歉和滚烫的泪水中，轰然倒塌。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恐惧，所有独自承受的孤独和痛苦，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鼻子一酸，眼眶迅速泛红，温热的液体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盈满水光的眼睛，深深地望着他，然后，非常非常轻地，回握了一下他冰冷颤抖的手指。
这一个细微的回应，却像是一道赦令，让林深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猛地一松。他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她同样流泪的脸庞。
没有责怪，没有怨恨，只有一种历经磨难后、尘埃落定的疲惫，和一丝……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韧的依恋。
他再也忍不住，伸出双臂，小心翼翼地、却又无比坚定地，将床上虚弱的人儿，轻轻地、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带着无尽的珍视和歉意，仿佛在拥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苏晚没有抗拒，将脸埋在他带着尘土和泪痕气息却依旧熟悉的颈窝，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同样剧烈而真实的心跳。眼泪无声地涌出，浸湿了他的衣领。
这一次的拥抱，不再有试探，不再有隔阂。
穿越了三年遗忘的时光，跨越了生死的考验，饱含着无尽的愧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来了。
虽然晚了，但他终于，还是找到了回家的路，找到了她。
寂静的病房里，只剩下彼此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哭泣声，和紧紧相拥、不愿再分离的体温。
窗外，天色将明，一缕微弱的曙光，正悄然刺破沉沉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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