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财神九”胤禟的手段。泼天般的银钱悄无声息地洒出去,织就了一张庞大而缜密、覆盖京城各个角落的消息网,即便是深宫禁苑之中那些被刻意掩盖的秘闻,只要他愿意,也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如同抽丝剥茧般探知到最接近真相的根源。
随着何玉柱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的讲述,塔娜的脸色如同四季交替,从最初的疑惑不解,到听闻某些细节时的震惊错愕,最后尽数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她纤细的手指不知不觉间已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原来,这一切悲剧的源头,并非意外,也非寻常的后宅阴私,竟赫然指向了永和宫那位平日里总是面带温婉笑容、吃斋念佛的德妃娘娘!
德妃乌雅氏,出身内务府包衣,从一介宫女一步步爬到如今四妃之位,其间经历的风浪与倾轧,早已将她磨砺得心机深沉,手段老辣。
先前因意图刁难、拿捏塔娜不成,反被塔娜巧妙利用宜妃之势当众落了面子,更引得康熙对她生出了几分微词与警示,这在她顺风顺水多年的后宫生涯中,不啻于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她高傲的心底埋下了第一根尖锐的刺。
而她此生最大的心结,其一,便是早年被迫将长子胤禛交由身份尊贵的孝懿仁皇后佟佳氏抚养,她视此为母子分离的剜心之痛,多年来对佟佳氏乃至被佟佳氏抚养长大的胤禛都心存复杂的怨怼;
其二,则是对出身高贵、家世显赫、且一直深得康熙敬重与喜爱的宜妃郭络罗氏,怀有深切的嫉恨。在她看来,宜妃的一切,都仿佛在映照着她出身包衣的“卑微”。
塔娜,作为宜妃的亲儿媳,屡屡“忤逆”,更以一己之力,治好了她早年为了更好掌控四福晋、暗中对其下手而种下的、连太医院院判都束手无策的隐秘!这无疑是在公然挑战她在后宫经营多年的权威,更是血淋淋地揭开了她试图掩埋的疮疤!
而四福晋,她的亲儿媳!非但不能体谅她这个生母与佟佳氏“争夺”儿子关注与孝心的苦心,反而与她的“仇敌”塔娜日益亲近,感情笃深,更是在塔娜的帮助下,成功地怀上了备受期待的嫡子!
这在她偏执的眼中,简直是赤裸裸的背叛!
儿子的心偏向养母,儿媳的心偏向仇敌,这个即将出生的、带有佟佳氏一脉影响力的嫡孙,只会将儿子一家推得离她这个生母越来越远。
新仇旧恨如同毒藤般交织缠绕,让德妃心底那份压抑已久的怨毒如同被浇了热油的野草,疯狂滋长。她决意,定要给塔娜和这个“不听话”的儿媳,一个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教训!
塔娜在京时,德妃顾忌她那些闻所未闻、看似“邪门”的草原手段,担心被她识破,一直隐忍不敢妄动。待到确认塔娜已随胤禟远赴草原参加盟会,短期内绝无可能返回京城,德妃便认为时机已到,开始了她那精心策划、环环相扣的阴毒阴谋。
第一步,便是塞人搅局,安插耳目。
她冠冕堂皇地以四福晋身怀有孕,不宜过于劳累伺候四爷为由,“体恤”地“赏赐”了两个格格入府。其中一位,正是乌雅家精心培养多年、姿色出众且颇懂媚术的侄女。
此女一入府,便仗着自己是德妃娘娘的亲眷、四爷的表妹这双重身份,眼高于顶,行事张扬。
她不仅对怀有身孕的四福晋缺乏应有的敬意,言语间时常夹枪带棒,更是在后院四处挑拨,兴风作浪,刻意争宠,搅得府中不得安宁。连一向得宠、颇有城李氏都暂时选择了避其锋芒,这使得四福晋在孕期本就辛苦的情况下,还要劳神应对这些层出不穷的纷扰,心力交瘁,郁结于心。
第二步,则是名为关怀,实为缓慢摧残身心的毒计。
德妃又以四福晋乃是头胎,毫无经验,需要长辈时时提点为借口,频繁地召其入永和宫“听训”。表面上,她是慈爱温和的婆母,关切地询问孕期反应,叮嘱各种注意事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然而,每一次,在那富丽堂皇的永和宫正殿内,都会点燃一种特制的“安神香”。
此香用料极为讲究,内含几味极为罕见、来自番邦的贡品香料,单独点燃使用时,确有其凝神静气、舒缓身心、甚至强身健体之效,便是太医院院判亲自来查验,也难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但妙就妙在,此香若与德妃早前以“安胎祈福”为名,赏赐给四福晋随身佩戴的一块羊脂玉佩中,那缓慢散发出的另一种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药石气息相结合,长期嗅闻,便会如同温水煮蛙般,潜移默化地损害孕妇的根基,导致气血渐渐亏损,胎儿的生长环境——羊水,也会悄然变得浑浊不堪,使得胎儿日渐缺氧衰弱。
此计最阴损毒辣之处在于,其效果极其缓慢,引发的症状如疲惫、头晕、食欲不振等,都与孕期寻常不适极为相似,极难引人怀疑。待到足月生产之时,便会骤然发作为血崩难止的凶险假象,真正是杀人于无形,还能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最多落个“照顾不周”的轻微罪名。
德妃的这条计策原本设计得天衣无缝,只待瓜熟蒂落,便能悄无声息地除去这块心头大患,还能让塔娜回来之后痛悔莫及。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四爷后院另一位出身不俗的格格董鄂氏,因嫉恨四福晋有孕,唯恐嫡子一旦出生,自己这辈子便再无出头之日,竟也按捺不住,暗中伸出了黑手。
董鄂氏家族在军中根基深厚,人脉颇广,能弄到一些战场上用来对付敌首的阴损秘药。其母爱女心切,唯恐女儿在皇子后院受委屈,不仅在银钱上极为大方,更是偷偷给她备下了不少这类“防身”的秘药。
董鄂氏寻到一个机会,买通了厨房一个不起眼的粗使婆子,在四福晋的饮食中,加入了少量药性猛烈、能直接引发宫缩的药物。
正是这横生出来的枝节,两股性质迥异、却同样阴毒的药力在四福晋体内骤然相遇、冲突,瞬间提前引爆了这场危机!
偏生那日,德妃又借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由头,刻意训斥了四福晋一番,并罚她在永和宫冰凉的金砖地上跪了片刻。内外交攻,身心受创之下,四福晋当场便腹痛如绞,下身见了红,情况危急万分。
这下,事情再也遮掩不住,如同插上了翅膀,瞬间惊动了乾清宫的康熙与宁寿宫的太后。
康熙的御用大国手被火速召至永和宫,几枚金针度穴,勉强止住了汹涌的血势,保住了胎儿暂时不离母体,但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医也只能沉重而无奈地告知:母体根基受损严重,胎儿在腹中便已元气大伤,先天不足已是定局,即便日后能够足月生产,也需极度精心养护,方能有望成年。
四爷胤禛得知了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尤其是知晓福晋竟是在自己生母的宫中遭遇了这一切,而事情发生之前,福晋还因莫须有的罪名跪在冰冷的地上听训时,他整个人如同被浸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窖,从头到脚一片冰凉,神情更是如遭雷击,僵立当场。
他早已隐约感知德妃因佟佳额娘之事对他心存芥蒂,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能狠心绝情至此,连自己的亲孙儿、流淌着她血脉的骨肉,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手戕害!
巨大的悲愤与彻底的失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心中对这位生母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源于血缘的温情与期待,也在此刻彻底化为乌有,灰飞烟灭。
四福晋从昏迷中醒来,得知自己险些失去孩子,且孩子即便保住也可能终生体弱多病,更是感觉天塌地陷,万念俱灰。
幸得她身边那位经验老道的贴身嬷嬷强忍悲痛,在她耳边低声提醒:“福晋,千万保重自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九福晋医术通神,必有法子保住小主子!”这句话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让濒临绝望的四福晋重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情绪才稍稍安稳下来。
胤禛眼见于此,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避嫌与否,当夜便动用了最紧急的信道,派出绝对可靠的心腹,八百里加急,务必将求救信送到胤禟手中。
听完何玉柱事无巨细、如同亲见的详尽叙述,塔娜只觉得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德妃的心思之缜密,布局之耐心,手段之狠毒绵长,完全超乎了她一个在草原相对单纯环境中长大的格格的想象极限。这哪里是后宫争宠,这分明是一场不动声色、却招招致命的谋杀!
“爷,德妃娘娘……她真是疯魔了不成?四哥,当真是她亲生的骨肉吗?”塔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里面混杂着对德妃狠毒的愤怒,以及对这扭曲宫廷关系的深切后怕。
胤禟冷哼一声,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此刻没有丝毫暖意,只有寒星般的冷光闪烁:“在绝对的权利和扭曲的掌控欲面前,血缘亲情,于她那般人而言,只怕也早已变成了可以随时舍弃、甚至用来算计博弈的筹码。”
他感受到塔娜指尖的冰凉,用力握住,试图传递一些温暖过去,“别再多想,徒增烦扰。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去,保住四嫂和孩子平安。至于德妃……汗阿玛圣明烛照,自有公断。”他话语中带着对康熙的信任,却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塔娜依言,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那令人发指的真相暂时封存。
她掀开车帘,对着外面肃立的侍卫扬声道:“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昼夜兼程,人歇马不歇,务必以最快的时间赶回京城!”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放下车帘,重新坐稳,目光透过摇晃的车窗,坚定地望向京城的方向。
四嫂待她真诚和善,那份情谊她铭记于心;那未出世的孩子更是无辜,是她亲手带来的希望。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遭毒手!
德妃今日种下的这笔血债,她塔娜记下了,来日方长,必有清算之时!
马车再次启动,如同离弦之箭,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那片被巍峨城墙笼罩下的、暗流汹涌的紫禁城。车后,滚滚烟尘漫天扬起,经久不散,恰似这深宫之中,永不停息、吞噬人心的权谋与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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