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穿过那面巨大而通透的水晶墙壁，毫无阻碍地倾泻而入。
光线在被打磨得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跳跃，折射出明亮的光晕。
整个大堂亮堂得不似凡间，空气中，无数微尘在光柱里安静舞蹈，混合着新漆木料与织物淡淡的馨香。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让他们失声的原因。
他们看到了那些“人”。
十几个身段窈窕的“女人”，穿着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华美衣裳，静静地伫立在堂中各处。
她们有的提着裙摆，作行走状；有的伸出手臂，像是在邀人共舞；有的微微侧身，好似回眸浅笑。
姿态各异，栩栩如生，将衣裳的褶皱、裙摆的弧度、腰身的曲线，完美地展现出来。
唯一的诡异之处，便是她们全都没有脑袋，脖颈处是光滑的平面。
这怪异的景象非但没有引起恐惧，反而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直击人心的美感冲击。
人群中，一个穿着半旧袄裙的妇人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大张的嘴巴。
她死死盯着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木头人，那褙子剪裁极是合体，衬得木人腰身纤细，气质温婉。
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却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我的娘诶！这……这木头人穿着衣裳，我才知道……原来这裙子穿在人身上是这个样儿……”
这一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死寂被打破，压抑的惊叹瞬间化为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是啊！以前在布庄看布，在成衣铺看叠着的衣裳，哪知道上身是啥效果？”一个姑娘激动地拉住同伴的衣袖，“你快看那个穿红裙子的，那腰收得，啧啧，真好看！比画上的美人还真切！”
“我瞧着那件淡蓝色的不错，显得人清爽利落！”
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好奇。
人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围着那些“模特”，指指点点。有人伸出手，想触摸那华美的衣料，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又有些不敢，生怕碰坏了这些仿佛有生命的木头美人。
“各位夫人、小姐，可以随意触摸感受的。”霓一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霓一、霓二、……霓二十，穿着统一制服，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得体微笑，走到了人群中。
“这一件，是咱们铺子新出的蝶恋花对襟襦裙。您看这袖口，我们特意做了改良，方便平日里做事。裙摆有三层，走起路来更好看。”
有了伙计的引导，人们的胆子大了起来。
他们小心地摸了摸那柔软的布料，发出满足的喟叹，又绕到模特身后，看那衣裳背后的样式，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
“真好看……”
“这料子摸着真舒服……”
“要是穿在我身上……”
渴望的种子，在每一个女人的心中疯狂生根发芽。
县令夫人轻车熟路，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笑意。
她在霓二的陪同下，直接上了二楼“静语轩”。楼梯口有两名女伙计守着，见到县令夫人和她手中的邀约函，才恭敬地放行。
静语轩内，燃着清雅的檀香。
几位同样收到邀约的富家夫人早已等候在此，一看到县令夫人身上那件惊艳的流仙裙，便围了上来，艳羡之情溢于言表。
“哎呀夫人，您这身裙裳，可真是羡煞我等了！”
“是在这家铺子定的吗？可还有？”
县令夫人矜持地笑了笑，任由她们夸赞，心中受用无比。
很快，穿着柔软睡裙的模特被推了出来。
更私密的胸衣和亵裤，则由女伙计捧在铺着锦缎的托盘里，送到各位夫人面前。
当她们看到那些设计精巧，布料柔软，宣称“舒适承托”的胸衣时，都愣住了。
在女伙计细致的讲解和演示下，她们的眼神从疑惑，到好奇，最后变成了势在必得的渴望。
“这个……我都要了！”
“每个颜色给我来一套！”
“尺寸？快，给我量量！”
二楼的订单，静悄悄地，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确定下来。
楼下，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我要那件红的！”
“我要县令夫人身上那件一样的！”
“掌柜的！快给我记上！我选枣红色的！”
柜台前，赵掌柜和一群伙计们已经忙疯了。
算盘珠子被拨得噼啪作响，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那本厚厚的《订做记录簿》，一页，又一页，飞快地被写满。墨迹未干，又翻到了下一页。
门口，钱掌柜和他那群打手还愣在原地。
他眼睁睁看着人群涌入，眼睁睁看着那些女人为了几件衣裳而疯狂，眼睁睁看着赵掌柜脸上的狂喜……
他那张肥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变得毫无血色。
他腿一软，身子晃了晃，知道，云锦坊，完了。
一个时辰后，铺子里的所有现货和可预订款式，全部售罄。
赵掌柜不得不扯着嗓子高喊：“各位！各位！今日订单已满！明日请早！明日请早啊！”
即便如此，还有许多人围在铺子里不肯离去，眼巴巴地看着那些模特身上的样衣，满脸都是遗憾。
午时刚过，锦绣霓裳被迫打烊。
送走最后一波恋恋不舍的客人，赵掌柜亲自闩上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
门内门外，恍若两个世界。
“郡主！郡主！”赵掌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柜台后冲了出来，他手里捧着那本沉甸甸的账簿，像是捧着传国玉玺。
他的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嘴唇翕动了好几次，才发出夹杂着哭腔的颤音。
“郡主！您……您快看！”他将账簿举到乔兮月面前，指着最后一页那个用朱笔写下的总数，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一千六百七十四两！光是定金！就收了一千六百七十四两啊！”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老脸上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吼了出来：“郡主！咱们……咱们这不是在做买卖，咱们这是在挖金矿啊！”
铺子里的所有伙计，听到这个数字，全都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她们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喜悦的泪水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然而，在一片欢腾的海洋中，乔兮月只是静静地看着账簿上的数字，唇角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满意弧度，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环视着每一个因喜悦而面色潮红的伙计。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这喧闹中，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庆功宴不急。”
全场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着她。
乔兮月将账簿轻轻合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递还给赵掌柜，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利。
“先关门，抓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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